秦沐乐是被檐角垂落铜铃的脆响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晨光斜斜地切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她余光发现自己的被子好像不是这个颜色，一低头，只见自己的被子上头还盖着一件月白长衫。
料子触感微凉，带着清冽的松木香气——那是路砚舟的外袍。
“等等，我怎么在自己床上？”秦沐乐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手不自觉地搓了搓那带着些绒毛的长衫，“是他抱我回来的？”
她定了定神，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突然，秦沐乐猛地双手抱头：“啊啊啊啊啊啊，我竟然喝断片了！”
“我不会说了什么胡话吧。”她抬手放手，做了几个深呼吸，“算了算了，还好只是和路砚舟一个人喝酒，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
她又摸了摸身上的这件月白长衫，突然觉得耳朵泛起些痒意。她抬手揉了揉耳垂，放下时就见一抹红色攀上了耳朵。
秦沐乐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掀开被子准备洗漱一下就去楼下了。
临要出房间门了，她又几个大步回到床边，把那件月白长衫拎起来，在床上铺好，然后有模有样地将它叠好。秦沐乐抱着叠好的衣裳，走到路砚舟房间门前。
“叩叩！”
抬手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
路砚舟也已经穿戴整齐了，他拉开门，在看到是秦沐乐的时候，眼神微妙地变了变。
他倚着门框，假装随意地问：“秦老板这么早来找我啊，有什么事吗？”
秦沐乐把手中的长衫递过去：“谢谢你的衣服，很暖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大方自在，她还咧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面前的人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接过那长衫：“那就好。”
“好了，我要去忙了。”秦沐乐快速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下走了。
等她走了，路砚舟抬手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笑。
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一股喧闹像水一样漫了上来。
“王栩，再去拿一些松子，客官要喂那只玄凤呢。”翠羽从二楼雅间探出头，大声叫喊着，“动作小心些，可别弄撒了昂！”
“诶，来了来了——”王栩也扯着嗓子在楼下应和，跟拉山歌一样，“杨公子您莫慌，这只虎皮鹦鹉可不会随便啄人的。”
虽然时辰还早，啄春阁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
一楼的客人相比之前是多了不少，尽管大多是因为小鸟节发的纸券，免费的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几个小伙计游走在各张桌子之间，给每个鸟食罐里都添上新粮。冯佳忙急忙慌的，撒了几粒小米在地上，立刻引来三只珍珠鸟蹦跳着争抢。圆滚滚的身体挤来挤去，像是几个雪球在地上滚，逗得在一旁看的孩童都咯咯直笑。
秦沐乐正想上前帮忙，就被一团淡绿色绒毛铺了个满怀。
“早安！早安！”
是苞米！也算是店里的小主人了。苞米蹦跶着站在秦沐乐的肩膀上，用顶着“玉米粒”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它脚上还缠着一段粉色的丝带，那是昨日小鸟节时作为装扮的。随着它的动作，彩带轻轻飘动，衬得苞米是越发灵动可爱了。
秦沐乐笑着挠了挠它的冠羽，悄声说：“早安呐，苞米。今天这身芭乐配色也是很时髦哦。”她伸手摇了摇它脚上的粉色飘带。
“要不要取掉？”
苞米抬了抬脚，让飘带从她手上滑落了。
“喜欢！喜欢！”
秦沐乐扬了扬嘴角：“行，那系着。”
转身时，就撞见店里的熟客李夫人正举着帕子轻笑：“秦姑娘来了。你瞧这啄春阁，如今倒比那些一般的茶楼还热闹呢！我家那小孙子，昨天是玩高兴了，今早上一睁眼就吵着要来见他的‘小伙伴’。”
柜台后的温绻正麻利地用竹铲分装鸟食，听见这话，回头笑道：“我们这小鸟节还真是办对了。昨儿个这么一热闹，城里的百姓都想来我们这儿坐坐，瞧瞧那些小家伙们呢！刚刚还有一位老先生来，说是要给咱们这儿的鸟儿画肖像嘞。呐，在那边。”
秦沐乐和李夫人都顺着温绻手指的方向看去，窗边可不就坐着一人一鸟嘛，老先生提笔在纸上涂涂抹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小鸟，然后继续在纸上添几笔。然后，像是心血来潮，那老先生还试图让站在砚台上的画眉鸟衔住笔尖，替他为画作题字呢。
汤青山恰好经过，端来新泡好的茶水，见他袖口沾了墨渍，也是难得笑着打趣说：“这画眉写得可还好？”
话音未落，那画眉突然振翅飞起，墨点溅落在纸上，倒像是点点梅花，引得邻桌都惊奇地啧啧着。
那老先生捏住画纸的上面两端，将画半提起来细细端详，竟也是露出了满意地表情。
这边秦沐乐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掩嘴笑了起来。
笑声未歇，就听窗边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藏蓝棉袍的公子正被一只伯劳鸟追得绕着柱子转圈圈，那鸟儿爪子上还抓着他刚刚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的玉扳指，得意地扑腾着翅膀，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
秦沐乐忙上前解围。
但是没想到，她指尖刚刚碰到伯劳的尾羽，就听见它发出一串清亮的鸣叫，“嗖”一下就飞走了，朝着后院的方向。
秦沐乐赶紧朝那蓝袍公子俯了俯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您先坐下尝尝我们这儿特色的糕点和茶水，我们马上派人帮您把玉扳指拿回来，您放心。”说着，她踮了踮脚，招呼方礼去后厨拿一些点心过来。
不过，那蓝袍公子也没有生气，只是拍拍自己的衣裳，笑了笑说：“无妨无妨，一个玉扳指罢了。送它就送它了。”
秦沐乐呼出一口气，回以微笑：“谢公子体谅。不过我们还是会尽量为公子找回来的。”
方礼也将茶水点心端过来了：“公子慢用。”
趁着那小公子去品尝糕点了，秦沐乐吩咐方礼找几个人去寻玉扳指。那伯劳惯会藏东西，不是个好对付的小主。
几个人四散去寻了。
啄春阁热闹的地方不只有一楼和二楼，还有深得小朋友喜欢的后院。
在后院的紫藤花架下面，十几个半大的小孩子正围着竹编围栏，里头五六只虎皮鹦鹉正啄着他们手里的鸟食，互动得不亦乐乎。
一个还穿着虎头鞋的小胖墩举着一根插着糕点的竹叉也来凑凑热闹，结果刚靠近围栏，手里的吃食就被一只小鹦鹉啄走了一大块。那小孩儿顿时瘪瘪嘴，委屈得要哭。
正巧来照看这里鹦鹉的薛无离看见这场面，从衣袋里掏了几个红果分给那些小朋友。
“来来，大家都有的吃。”他有些不熟练地揽过快要掉眼泪的小胖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和小鸟都分着吃，好不好？”
那小胖墩吸了吸鼻子，捏着红果破涕为笑：“漂亮哥哥说得对。”
薛无离温和地弯了弯眼睛。
“哇，漂亮哥哥很受小朋友喜欢嘛。”秦沐乐刚刚看见画眉飞过后院了，便想着来这里瞧瞧，就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生了调侃的心思。
“秦老板就莫要打趣我了。”薛无离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眉毛。
秦沐乐也就是说一嘴，注意力还是回到自己要找的玉扳指上面：“对了，你有瞧见只画眉来这里藏东西吗？”
“画眉？”薛无离微微低头想着，“刚刚我不在这里，未曾看见。”
一旁的小孩子们倒是有答案，一个一个举着手回答：“看见了，看见了！”
“哦，那你们看见那只画眉把东西藏在哪里了？”秦沐乐将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身与孩子们讲话。
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圆脸小孩儿用手指戳了戳墙角的山茶花树，说：“好像在那边。”
几个小同伴也都点点头，说就是那里。
秦沐乐依言往那边山茶花树走，几个小孩儿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薛无离笑了笑，倚在墙角瞧着。
“我觉得埋土里了。”
“这里这里。”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藏在树枝里面了？”
……
小尾巴围到前面，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
根据对于那个画眉的了解，秦沐乐直接蹲下身，用一旁的小铁铲扒拉了几下面前的泥土。
果不其然。
铁铲稍微翻了翻土，就有一个亮亮的东西浮出来了。秦沐乐放下铲子，把那枚玉扳指取了出来，轻轻甩了甩，把上面的土甩掉，又用自己帕子仔细地拂去上面的脏东西。
“好，我们成功找到玉扳指，圆满完成任务！”秦沐乐幼稚地化身小纵队的队长，在孩子们中间举了举手里的玉扳指，“大家做的都很好！”
“好耶好耶！”孩子们就是很容易满足和开心的生物，围在秦沐乐身边拍手叫好，好像真的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
清脆的笑声顺着就钻进了三楼的窗户，路砚舟趴在窗台上，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从三楼往下看，地面上的人都显得小巧许多，一举一动也显得更加活泼可爱。他的视线这回像是开了自动跟随一样，一直跟着那抹青绿色的身影，只是远远地瞧着就觉得心情明媚。
突然，疾翎扑棱着翅膀进来，打断了他的视线。路砚舟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走到桌边，取下疾翎脚上的信件。
他上次还是派疾翎跟着吴恙回了他住的地方，方便联络。
路砚舟展开信纸。
“今日傍晚啄春阁后门小巷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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