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书整齐地摆在书桌上。
阎守庭从一开始就没打开看过,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他不想再去复盘,更不想看到阎昭跟他的关系是如何被剥离的,文件袋表面的塑封完整,倒映着屋内冰凉的灯光。
阎展风面色不悦,说道:“守庭,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跟我秋后算账吗?”
或许是术后未愈的原因,阎守庭的声音很轻,却依旧沉稳,“当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阎守庭淡淡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不想去追究谁对谁错,您是长辈,在千钧出事的时候以您的立场做出决定,无可厚非。但无论怎么说,阎昭还姓阎,就算他不是阎家亲生的,可这二十多年,他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于情于理,都不该对他那么残忍,在那种情况下,真相对他来说已经很难接受,还要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他身上,您想过给他留一条活路吗?”
阎展风中间一度想要开口,但直到阎守庭说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沉肃。
他把事情做绝,一是因为事发突然,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若只有阎昭身世被曝光,那其实远不到弃车保帅这一步,他就算不是亲生的,阎家也能继续养着,没什么差别。
坏就坏在他跟阎守庭见不得人的关系传了出去,影响恶劣。
如果不曝光阎昭身世,那就是坐实了阎家兄弟□□的丑闻,这个污点便再也甩不掉,作为千钧的掌权人,阎守庭的个人声誉和企业发展休戚相关,对阎展风来说,一开始就不是均等的选择题、
顺势曝光阎昭身世,再找个合理的借口发通稿,配合绑架案,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是利益最大化处理。
只是要舍弃一个阎昭而已。
甚至不必真的舍弃。
阎青然只知道他们要做澄清声明,却并不知道其中内容,以为只是明面上过一遍,还会把阎昭接回来,再不济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生活,以阎家的能力,不是不能做到。
在看了官网声明后,阎青然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私心,还说以阎昭的心气,这些事无疑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阎展风私心是有,但也是为了千钧的未来,从阎守庭坦然承认跟阎昭的关系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个时候两人还是亲生兄弟,阎守庭都敢不顾一切地要跟阎昭在一起,连不要孩子这种话都能讲得出来。
还好听了这话的是他,不是阎立皑,否则阎立皑怕是又要被气进医院。
“更何况,这不全是阎昭的错。”阎守庭一字一句地说,“身世他也不知情,他跟我的这段关系,也是我先开始的。”
“阎守庭!”阎展风呵斥道,“我是给你脸面!”
阎展风骤然发火,身体由侧转正,两腮紧绷,显然是情绪到了极点。
阎守庭已经做好了准备才会跟他商谈,此时此刻,无论是表是里,他都无比沉静,但慢慢捻动的指尖,还是暴露出他心中飘远的点点焦躁。
阎展风的五官相貌跟阎立皑有三四分相似,气质也是如出一辙,年纪上来以后,更加说一不二,远比阎立皑要冷硬得多。阎守庭对于这个大伯,印象颇深,年轻时他是千钧的顶梁柱,千钧在他手下开拓了数条新业务,雷厉风行的手段广为流传,但为人并非不近人情,但自从他青年丧子、中年丧妻后,他逐渐从核心业务转为幕后,退居二线,脸上也极少看到笑容。
阎守庭成年逐步接手千钧的业务时,也接受到不少来自阎展风的经验,他对于阎展风这位长辈,心里是有尊敬的,所以并未反驳,而是坦然承认。
阎守庭说:“是我自己接不住。”他顿了一顿,“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混蛋,阎昭说的没错。”
阎展风是听过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荒唐话的,阎守庭一提,他立刻警觉,生怕下一秒阎守庭就会说出什么更让人无法接受的话。
“阎守庭,你给我想清楚了!”
阎守庭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他,“我想的很清楚,我要把阎昭找回来,跟他在一起。”
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不是催我尽早把心仪的结婚对象定下来吗,我就要他。”
这种笃定且轻缓的语气,阎展风已经见识过一次,知道阎守庭是认真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阎展风沉默良久,才问:“你想没想过后果?”
却没想到阎守庭垂眼缄默,好似这个问题远比其他问题要难以回答,他声音干涩,道:“想过,但那都是我应该承受的,而不是阎昭。”
提起阎昭的名字,阎守庭便想起两人分别前阎昭伤心欲绝的脸,不知为什么,阎守庭心想,他一定恨死我了。
阎守庭回过神,大拇指已经将食指的指节紧紧按着,那一小块的皮肤被掐的发白,留下一条月牙形的痕迹。
阎展风还是说:“你们两个不合适。”
“那也不是把阎昭丢下的理由。”阎守庭继续道,“到底合适不合适,取决于我跟他。”
“你是铁了心要跟他,跟他……”
阎守庭没有犹豫,“从我记事开始,阎昭就跟在我身边,他从走路都踉踉跄跄到会跑会跳,那些他或许都不记得的事,我记得。你们总说是他爱粘着我,说他是小跟屁虫,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他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他。”
阎展风不明白他感情产生的原因,十分费解道:“那是你混淆了亲情和爱情,你只是对他有保护欲,习惯了哥哥这个身份而已!”说到情绪激动,他喝了口水,眉心满是忧愁。
阎守庭却点了点头,说道:“曾经是这样,我以为我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后来我试着远离他,脱离哥哥的身份去看他,这种感情却仍然没有消失,那么,和我带着这层身份去爱他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不一定说服了阎展风,他表情还是凝重,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叹道:“守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阎守庭又是许久没有回答,阎展风以为他是默认,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到阎守庭说:“爱是有临界值的。”
阎展风很是惊讶,朝他看过去。
阎守庭低声说:“我越来越难以接受他和别人相处,更加无法接受他会属于别人。”
这回阎展风不再惊讶了,甚至心知肚明,恐怕导火索就是阎昭跟沈家联姻一事,话说到这里,阎展风已经不想再问下去,阎守庭看着理智,其实软硬不吃,跟这种人讲道理,只会白费口舌。
“行了,”阎展风说,“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就说了,非常时期,不要在你爸妈面前提这些。”
阎守庭说道:“我知道,我以后再说。”
阎展风说:“能别说就别说。”
他将杯子里的水喝完,这才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身体往后一靠,说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拿走吧。”
当时沈浮图就是带着这个上门,借此推翻了阎昭的身世。
阎守庭手一伸,就将其拿在手里,慢慢地转了一圈,“是谁送来的?”
阎展风似是犹豫要不要说,但阎守庭一直看着他,他沉吟片刻,说:“沈家那个。”
沈浮图,阎守庭有所预料,面上却表现出什么表情,他临走的时候,阎展风还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劝你暂时不要和沈家交恶,你的腺体后续修复还要他们的技术。”
“我知道。”声音有些冷淡。
阎守庭上了车,说了个地址,司机便平稳地发动汽车,窗外的景色后退,从阎守庭的眼眸中飞速掠过。
他将窗户降下,闭上眼深呼吸了两次,一边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后颈的腺体,已经术后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还在第一疗程的修复中,并不需要佩戴颈环,Alpha对于身体的掌控敏锐而精密,这种微弱的刺痛和膨胀感,像是术后的条件反射,也像是情绪翻涌时的生理反应。
他忍了又忍,那种感觉还是没消散。
阎守庭把录音笔和鉴定书都放进文件袋里,打算交给秘书,让他们继续去查一下沈浮图,尤其是关注沈浮图曾经和谁来往密切,能调查出录音里这个男人是谁最好。
他脑子里有些乱,沈浮图为什么会有阎昭身世的秘密,又是谁告诉他的,他到底是怎么搭上这条线的?究竟是为了财还是报复,阎守庭不得而知,相比之下,沈浮图拿到消息之后曝光给阎家的原因就清楚很多。
在路上,阎守庭拿出手机看了好几眼,等着助理给他回消息,前几天,用来监视沈浮图的人说,沈浮图离开了华空市,去了远图医药的国外公司视察,阎守庭不想错过消息,安排了一个助理过去,可助理落地之后接连几天都没有在远图医药公司蹲守到沈浮图。
阎守庭给了助理一个期限,要是还找不到沈浮图的下落,他到时候会从沈家父母那里套点消息,亲自过去一趟。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可助理还未给他发来确切消息。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阎展风那些话的原因,阎守庭的情绪一直浮在水面上,晃晃荡荡,他有些等不及,心里再次想起阎昭。
一想起阎昭,他的头更晕了。
水面的波浪翻涌,咕噜咕噜地冒泡泡,像是水温到达了沸点,泡泡由小变大,一个个炸开,升腾的气体熏得阎守庭喉咙发紧,只好将脑袋靠着窗,静心凝气地吹会风。
但是这种反应逐渐从脑海和腺体传到全身,阎守庭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坐直身体,让司机送他回尚擎,再把文件袋送到公司,交到他秘书的手上。
阎守庭在脑海中回忆,他出院时医生对他的叮嘱,他的易感期紊乱后遗症会逐步消失,这个过程中,可能会伴随着腺体发热,有点像是易感期发作,但又比易感期的症状轻很多,这是因为腺体在痊愈,等真正好透了,这些异常症状会消失,而困扰他多年的易感期紊乱也会恢复正常。
但是医生没说这会持续多长时间,阎守庭只能先回家待着。
他甚至都没量体温,因为体感就已经很不对了,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淋浴,他解下领带,随手一扔,走近没开灯的卧室,在门口还撑了一下门框,低低地喘了一声。
他进屋不久,便想起一道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摔了,紧接着便想起连在一起的翻箱倒柜的声音。
阎守庭眼眶干涩,后脑勺沉重,意识飘飘然,也有点弄不起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只是记得衣帽间里有他要找的东西,一定要找到,至于是什么,他不知道。
衣帽间拐角的推拉门里,挂着几件衣裳,不是一套的搭配,也不是应季的衣服,看尺寸,甚至不是阎守庭的。
阎守庭找到了目标,将其拿了下来,一件不够又拿一件,最后都搜罗出来抱在怀里,脑袋埋进去,闭着眼睛深深地嗅闻。
已经没有他想要的味道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感到满足,在这堆衣服里,他才能感到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最后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唤醒的,他本来昏昏沉沉,这细微的震动竟然真让他清醒了片刻。
是一个未知的号码,阎守庭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对面并没有人开口,很快便挂断了。
阎守庭却猛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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