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镜相处的这几天，向窈的状态好了不少。偶尔，她也会闪过“要放下吗”的念头，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她始终笃定，傅则一定会回来的。
这天，沈镜刚把向窈送回家。
车停在楼下，他看着向窈走进单元门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缓缓发动车子离开。
后视镜里，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渐渐缩小，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几天的相处像一场短暂的缓冲，可他比谁都清楚，向窈心里那道关于傅则的坎，终究得靠她自己跨过去。
向窈回到家，玄关的灯亮起时，她一眼就瞥见了桌上的药瓶。
指尖刚触到瓶盖，便顿住了——这几天有沈镜陪着，精神确实好了不少，似乎已经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可念头刚起，夜里那些翻来覆去的难熬瞬间又涌了上来，她终究还是松了手，把药瓶轻轻推回原位。
走到阳台，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
天边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几颗疏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她趴在冰凉的栏杆上，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傅则，我到底还要等多久……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沉默在夜色里蔓延，许久，她才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或者说……你还会回来吗？”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沈镜”的名字。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他温和的声音：“早点睡。”向窈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后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随手把手机搁在阳台的小桌上。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暮色，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天黑下来，她就总爱这样盯着天边发呆。
明明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可眼睛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等夜色更深，还是在等一个不会随着天黑消失的答案。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向窈依旧没睡。
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条薄毯，电视屏幕亮得有些刺眼，播放着什么内容却全然没进脑子里。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划破寂静。
她以为又是沈镜，伸手去拿的动作却顿了顿——这铃声不是她给沈镜设的专属提示音。
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只圆滚滚的布偶猫，透着股萌萌的劲儿。
向窈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这是谁？”指尖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同意”。
没过几分钟，对方就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
向窈点开，刚听到一半，就捕捉到了那声音里难以掩饰的哽咽，断断续续的，像是强忍着哭腔。
大概是对方也意识到语音说不清，消息框很快跳出一长串文字，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屏幕。
你好。
我是苏萌，傅则的女朋友。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我猜你大概率会愣住——傅则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呢？连我自己有时想起，都觉得像场不真实的梦。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说起来很奇怪。他从没说过爱我，我也清楚自己走不进他心里最深处，可我们就这么平静地待着，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没缠在一起，却共享过同一片阳光。他待我不算差，会记得我不吃葱姜，会在雨天提前把伞放在我包里，甚至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玄关的灯。可我知道，有块地方是我碰不到的，比如他那部从不离身的手机。
有次他洗澡时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我瞥见了锁屏壁纸——是你笑着回头的样子，阳光落在你发梢，他拍得真好。后来趁他睡着，我偷偷看过一次相册，里面存着好多你的照片和视频：你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侧影，你在操场边跳起来够树枝的样子，甚至还有段模糊的录像，是你对着镜头做鬼脸，他在镜头外低低地笑。那时我才懂，原来傅则也会有那样温柔的眼神，只是那些温柔，都不属于我。
他身上还有个小秘密，是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布娃娃，巴掌大，被他用红绳系在钥匙扣上，走哪儿带哪儿。有次我好奇想拿起来看看，他几乎是本能地躲开了，脸色沉得吓人。那是我们相处时少有的争执，后来他没道歉，只闷闷地说：“别碰它。”我没再问，心里却隐隐知道，那一定是你送的。毕竟，能让傅则这样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东西，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他手机里的日期停留在三年前，他钱包里夹着的电影票根是你喜欢的导演拍的，他开车时总习惯往副驾递水，好像那里永远坐着一个人。这些细节像细密的针，扎得我偶尔会疼，可我还是陪了他两年。或许是贪恋他偶尔流露的温柔，或许是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他哪天就真的放下了呢？
说起来，傅则刚到国外的时候，日子过得很不好。他跟我提过，刚来时语言不通，连买瓶水都要比画半天，身上的钱和随身带的东西被抢过好几次。他说他是来找妈妈的，可真找到人了，对方却根本不认他，还说让他自生自灭。我至今想不通，那可是他的亲妈啊，怎么能在异国他乡对一个语言不通的孩子说出这种话。后来我遇见他，跟他走到一起，可我心里清楚，他不爱我，我也从没真正得到过他的心。
跟我在一起后，他确实比从前舒展了些，至少白天不会总皱着眉。可到了夜里，他常常会突然坐起来，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手指反复点着发送键，最后却只是垂下手，肩膀轻轻发抖。有好几次，我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他在被子里压抑地哭，像只被雨淋湿的狗。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抱着我，嘴里翻来覆去地说“难受”，没提过你的名字，可我知道每一个字都在说你。最让我心口发堵的是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捧着我的脸，眼神亮得吓人，喃喃地叫“窈窈”，说“我真的好难受啊”。那一刻我既庆幸，他终于肯在人前卸下防备，又清楚地知道，他怀里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可我没等到他放下过去的那一天。
写下这些话，实在是很唐突。这条消息存在草稿箱里很久了，我犹豫了整整一年，不知道该不该发给你。今天终于按下发送键，是因为有些事，我觉得你该知道。
傅则走了。一年前的今天，在一条回家的小巷里，他为了护一个被抢劫的女孩，被捅了二十刀。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警察后来告诉我，他倒下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布娃娃，红绳勒进了肉里。
他的手机我一直没敢删，那些照片和视频还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有时我会点开那段你做鬼脸的录像，听着他模糊的笑声，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推门进来，皱着眉问我又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或许是觉得，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这些关于他的最后碎片，该让你知道。又或许，是想替他说一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他其实一直都带着。毕竟我们都是女孩子，我懂你等他时的煎熬，也懂爱而不得的滋味。
如果打扰到你，很抱歉。
苏萌
敬上
向窈盯着屏幕上那一行行字，指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屏幕却还亮着，那些字像长了刺，争先恐后地往她眼里钻。
“傅则的女朋友”——这七个字像块冰，狠狠砸在她天灵盖上，让她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冻住了。她张了张嘴，想笑，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一阵尖锐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他在国外不是一个人。
原来他会记得别人不吃葱姜，会在雨天备伞，会为晚归的人留灯。这些她曾以为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细碎温柔，竟早已给了另一个人。她想起自己这三年的等待，想起每个深夜对着暮色的追问，想起那句“他一定会回来”的笃定，突然觉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可没等那股酸涩翻涌上来，后面的文字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神经。
语言不通、被抢、亲妈不认……那些她从不知道的狼狈，原来他一个人扛了那么久。她仿佛能看到他在陌生的街头比画着买水的样子，看到他被拒绝时僵在原地的背影，看到他夜里对着手机发抖的肩膀。那些她想象中光鲜的“出国寻亲”，原来藏着这么多不堪的苦。
“窈窈，我真的好难受啊。”
那句话像针，精准地扎进她最软的地方。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他也是这样皱着眉，语气沉沉地说“等我回来”，她当时赌气别过脸，没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很难受了吗？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醉酒后的呓语里吗？
直到“傅则走了”四个字撞进眼里，向窈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沙发滑下去，膝盖磕在地毯上，疼得她蜷起身子。二十刀……小巷……布娃娃……红绳勒进肉里……那些画面在她脑子里炸开，血腥气仿佛顺着屏幕飘过来，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一年前的今天。
原来她等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了。
她趴在地上，抓起手机，指尖抖得连屏幕都按不稳。苏萌最后那些话在她眼前晃：“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他其实一直都带着”。
向窈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像被遗弃的幼兽，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她想起这三年的等待，不算短，可比起他在异国他乡的煎熬，比起那二十刀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甚至没能好好跟他说句再见。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她泪流满面的脸。窗外的暮色依旧浓稠，只是这一次，她知道，再也等不到那个会踏着晨光回来的人了。
向窈一步步挪到阳台，夜风卷着寒意扑在脸上，吹得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
十七楼的高度让楼下的灯火都成了模糊的光斑，像她这三年里抓不住的希望。
她扶着冰凉的栏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涩意。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苏萌的话——二十刀，红绳勒进肉里，倒下时还攥着那个布娃娃。
“傅则……”她仰起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声音碎得像被风撕过，“你该有多痛啊……”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荡荡的疼。她想起他总爱皱着的眉，想起他藏在冷淡里的温柔，想起他最后那句“等我回来”。原来那句承诺，他终究是没能守住。
“他们都骗我……说你会回来的……”眼泪混着风砸在栏杆上，“可你一个人走了，是不是很孤单？”
她慢慢爬上栏杆，脚下的世界在晃动，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呼吸。
“我来陪你好不好？”她低头看着手里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萌发来的消息界面，“这次换我找你，你等等我……”
身体坠下去的瞬间，风声在耳边呼啸，像傅则从前低低的笑，又像他没说出口的叹息。向窈闭上眼，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那年夏天他递过来的冰汽水，瓶身凝着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
“傅则，因为你，我等待，因为你，这次是真的因为你……”坠落的过程中，向窈的意识逐渐模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思念与执念，混着风声，消散在十七楼到地面的距离里。
当身体重重砸在地面，扬起的尘土短暂遮蔽了视线，属于向窈的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全文完—
2025年8月23日
也许这个结局显得太过于潦草，可爱情里的遗憾本就难有圆满的收尾。写向窈纵身一跃时，我的手也在发抖，多希望能给她另一种人生——比如被沈镜拉住，在往后岁月里慢慢与回忆和解，带着傅则的爱继续往前走。
但想想，她被困在傅则的三年里，那些等待、执念、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的奔赴成了宿命般的必然。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困在自己的“情”字里，傅则带着遗憾离开，苏萌守着回忆挣扎，向窈用最决绝的方式拥抱执念。
写悲剧不是为了让人沉溺痛苦，而是想让大家看到，爱与遗憾碰撞时，会迸发出多强烈的情感。也想告诉每个读者，别让等待变成永远的遗憾，要珍惜眼前人，更要学会和过去和解。
感谢耐心看完这个故事的你，希望这些破碎的情绪，能让你在某个瞬间，想起自己藏在心底的、关于爱的片段，无论圆满或遗憾，都是人生珍贵的注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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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季风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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