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的视线明明是涣散的,却不偏不倚落在她脸上,两丸眼珠如同蒙了雾的潭水,引着她下坠。
明明说的是救人,却似乎蕴含另一层意思。
宁禾头一次觉得,和一个人对视,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动了动唇,心乱如麻:“你何必……”
段沉玉重新闭上眼,眉头紧蹙,秀雅的脸愈发苍白,断断续续道:“…为君者,见人罹难……岂可袖手?”
“更遑论,你……”
话未说完,那被救的少女和母亲扶着受伤的父亲,扑通跪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段沉玉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他苍白的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不敌伤重,昏了过去。
宁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到底在怕沈玉说出什么。
把老夫妻和少女扶起来,她拒绝了三人的酬谢。
幸存者渐渐围拢过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宁禾无心接受谢意,她用手捂着沈玉腹部,眉头紧锁。
她把人小心抱起来,一面往舱室走,一面道:“劳烦帮找些干净的水和布,还有酒。”
船工听到,慌忙应声去取。
段沉玉除了腹部的伤,胳膊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宁禾扒了他的衣裳,利落处理,洒药缝合的时候,少年紧闭双目的睫毛颤抖,雪白的脸上布满细汗,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她抿唇,放柔了动作。
处理好,给沈玉穿好干净的中衣,就听得舱门“笃笃笃”响起。
“进。”
门外站的是船长,旁边还站着个年约四十,气质儒雅的蓝袍商人,隐隐以其为尊。
她道:“有什么事吗?”
那蓝袍商人朝宁禾作了一揖,“王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宁禾一听他的姓,挑眉道:“你是王氏商号的老板?”
王老板颔首,笑容温和:“王某可否进去说话?”
宁禾点头:“进来吧。”
舱室狭小,只有临窗摆着张小方桌,两侧各有一把木圈椅。
王老板掀袍坐下,看了眼床上虚弱昏迷的少年,温言关怀:“令夫可还好?”
宁禾道:“重伤,但死不了。”
王老板被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旋即抚须笑道:“娘子好性情。”
宁禾不置可否,起身坐到桌子另一边,给王老板倒了杯茶,直言道:“你有何事,直说吧。”
王老板握着茶杯,幽幽叹了口气:“我这艘客船上有进贡给皇室的玉石,出发时为避免被水匪盯上,我专门乔装打扮成普通船客,把玉石混在普通货物里,又让管家扮成我上了另一艘船,且放出玉石在另一艘船上的风声,用来混淆视线。”
“哪知还是出了岔子。”
“好在二位侠义之心,救满船于水火,保住了王某项上人头。”
说着,他站起来又拱手作揖。
丢失贡品,王老板有十个头都不够砍。
宁禾皱眉看着他,“所以你想如何?”
王老板顿了顿,躬身态度诚恳:“我看二位的目的地是襄阳,我要走的稍远些,在江陵。”
“王某想恳请二位护送玉石到江陵,届时定重金报之。”
宁禾端详着王老板的神情,觉得他不似撒谎。
和匪首打起来的时候,她曾注意到是这人暗中引导慌神的护卫和船客,帮忙抵抗剩下的水匪。
也是他有条不紊指挥船工给受伤的船客拿药,请船医把脉,清理战场。
为人坦荡,不似心怀不轨之人。
宁禾沉思片刻,颔首应下:“我答应你。”
正愁不知如何在秦地换过所,说不定到时候能让王老板帮忙。
王老板大喜过望:“王某谢过娘子!”
宁禾道:“不必客气。”
王老板笑道:“还有十来日才能到江陵,娘子不如搬去三楼的舱室,那空间大些,也方便令夫养伤。”
能不花钱白住更好的地方,她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好。”
王老板又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静立在旁边的船长招呼了两个船工,帮忙把段沉玉抬到了三楼的舱室。
新舱室比原来的宽阔许多,四壁皆以紫檀为板,铺就朱色福寿纹地毯,北窗下置一黑漆曲足案,案上青瓷瓶中斜插几枝芦花,榻边小几立着错金博山炉,炉中香烟袅袅。
西窗半开,框着一方寂寥河景。
曙光初透,天光淡青,晨雾如纱如缕,缠绕在汉水两岸,芦苇随风飘扬。
宁禾环顾一圈,打了个呵欠。
一夜未眠,困倦至极。
她到屏风后的浴桶里沐浴,把身上的血污洗净,以内力烘干头发后,换上干爽的衣裙,将剑搁在头顶,才躺在了沈玉旁边。
柔软的被褥中,少年乌发如云漫开,玉面如覆薄雪,长眉时而蹙起,鸦羽长睫静静覆着,失了血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线,脆弱可怜。
她撑着下巴欣赏了片刻,好心拿帕子擦去他额头的冷汗,躺平闭上了眼睛。
屋内一片静谧,唯河水淙淙,香气袅袅。
很快,宁禾意识昏昏,陷入梦境。
水波轻荡,船身微微摇晃。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舱内光线晦暗,夕阳悬在江面,将漫天霞彩透过窗棂,染得一室朦胧暖融。
淡青纱帐垂落,被霞光映出一片暖黄,微风穿过,漾起涟漪。
段沉玉睫毛微动。
剧痛从腹部蔓延开,他蹙紧眉头,缓缓睁开眼。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他侧过头,宁禾熟睡的脸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霞光透过淡青色的纱帐,滤下暖泽柔光,将她笼罩。
少女此刻面对着他,睡颜娇憨。
薄被半搭,青丝如云堆叠,雪腮压出一道红痕,玉臂横搭在身前,宽大的袖摆微卷,露出一截霜雪皓腕。
她红唇微张,露着条细缝,清浅的呼吸洒在他面上。
呵气如兰,清幽馥郁。
段沉玉一时晃神。
风拂动纱帐,帐影如水纹在她面容上轻轻摇曳,床边香炉烟气袅袅,他一时竟分不清是梦是真。
宁禾的睫毛忽然颤动起来,秀眉颦起,唇间逸出两声模糊的呓语,似是被梦魇住。
段沉玉鬼使神差抬手,指尖掠过她浓卷颤动的睫毛。
这一触惊扰了宁禾。
睡梦中的宁禾猛地翻身,似是躲避梦中险境,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朝床下滚落。
段沉玉不及思索,伸手去揽她的腰。
可他忘了自己重伤虚弱,刚碰到她腰间,反倒被她带着一起滚下床。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双双跌落在冰凉地板之上。
混乱之中,只听“刺啦”一声,淡青纱帐被扯落,飘飘荡荡,恰将滚作一团的两人兜头盖住。
天旋地转之后,伤口撕裂剧痛,段沉玉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宁禾懵懵睁眼。
隔着一层淡青氤氲的纱,她对上一双近在咫尺,湿润迷蒙的乌沉眼眸。
段沉玉勉强以肘撑地,和身下一脸呆滞的宁禾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仅隔着层轻薄纱幔。
纱缠绕着彼此的身躯手臂,将二人紧缚一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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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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