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伯格的建议其实很让艾桐为难，生成日志对于他来说要比写日记简单的多。但他觉得斯伯格说得也很对，手同样应该用来书写，所以还是决定完成他的第一篇日记。
他打开了笔记本，拿起钢笔，在书页的第一行写下：
“2095年4月11日周一 晴
今日训练：
抓取训练和障碍路训练，耗时1小时23分钟36秒，测试结果：10分；
叠杯cycle游戏，耗时5.676秒，测试结果：刷新中心最高记录；
沟通与情感交互测试，耗时……”
艾桐晃动的笔头停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只是把在终端形成的日志用另一种方式书写在了笔记本上。
从终端复制成手写的日志？
不，教授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在黄色的台灯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端坐在书桌前，将笔记本重新展开了一页，认真得，郑重地再次写下：
“2095年4月11日周一 晴
今天是我第351次迭代，系统开机后，我又再次见到了教授和缨助。
教授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只是白头发比351次迭代的时候多了一些。
缨助今天扎了两个麻花辫，应该是很好看的，因为我坐电梯的时候发现在20层上来的尼辛一直在看她，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一会儿又再看。
教授又说，我应该更像人类一样进行思考，难道他要让我变成人吗？可是我只是各种零件拼接起来的机器，成为不了人。
之后我们三个去了训练场地，做了我在之前迭代中就已经完成的很好的训练和测试。也做了之前我完成度不高的交流和情感交互。
这一次，教授说我完成的非常好，但是缨助给我扣了两分，在人类世界的竞技机制中，有人会因为没有得到满分而感到难过，所以，我今天或许也是有点难过的。
中午教授带着我去了一家西餐厅，他们点了肉酱面和芝士汉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教授和缨助都吃光了，教授应该是觉得很好吃的，但是我无法判定缨助的汉堡好不好吃，因为她同样把她觉得很难喝的西红柿冰柠檬汽水也喝完了，这个不太符合我对于人类进食算法的预估。
后来我们去了一个超市，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中间是一间仓库，里面放满了供于购买的物资。
仓库的左边是人类购买者的区域，右边是机器人购买者的区域。
相较于机器人购买者区域，人类购买者的区域会更加混乱，更加嘈杂，黄瓜也会被拿出来抚摸和观察。缨助很喜欢那里，尤其是那里的试吃环节，因为我分析到她在试吃到蛋糕时面部特征的兴奋指数很高，比她上一次在实验室吃到一整块的蛋糕时还要高。
我今天也出现了错误，系统优先级出现了问题，我应该先观察和计算环境，确定自己地取餐号，而不是优先响应多次被标记的数值。”
写到这里，艾桐回忆起那个和他说“回见”的男人，他重新调取了当时和男人交换饮料的画面，又再次看见了那双深邃又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睛。
然后他立刻关闭了录像回放。
在日记的最后，他写下：
“总结：1、明天我要告诉缨助辛尼总是偷偷看她这件事。2、不可以学习今天观察到的挑黄瓜技巧。”
艾桐放下笔，把日记本合上，放在了房间门口的玄关上。给自己设立了提醒事项：明早出门时，把日记带上给教授观看。
接着走回床边，把鞋子脱掉，躺到了床上。这是在他348次迭代后，斯伯格为他在中心申请的员工宿舍。一套一室的房间，有玄关有房间有厕所有阳台。
其实艾桐多少是有点不认同这个行为的，他作为一个人形机器人，只是拥有了人类的外观，而内部依旧是一个由金属构件组成的框架，框架里面是各种电线、传感器、控制器、元器件、液压装置、能源供给构件。
也就是说，机器人需要的是可以用于补能的休眠状态，而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房间，一张床和一场躺下来的睡眠。
“和人类一样休息，让你的芯片和人类的大脑一样，人工神经元会在睡梦中得到放松，说不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艾桐回忆着斯伯格的话进入了休眠状态。
今晚他的神经元并没有得到任何放松，因为休眠状态中他好像又回忆起那双冷峻的眼睛，并且他无法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中醒来——设置的休眠时间未结束。
第二天早上六点三十，艾桐在自己发出的铃声中坐起身，静坐两秒后关闭了闹钟，房间恢复了安静，然后他下床-穿鞋-浇花。
还好机器人没有血液循环，不然经过这一夜的注视，谁也不可能逃出黑眼圈的侵袭。艾桐边浇花边想。
养花和草也是斯伯格的主意。相较于秩序感不强的人类，让一个机器人每天去执行照顾植物的任务的话，花花草草其实更加容易存活下来。
所以，艾桐的阳台上，左边是自己的花，右边是陈缨的草。它们都被艾桐照顾的很好。
早上八点，艾桐带着日记本来到了实验室。开始操作和电脑的对接，上传之前的24时的数据，用来给斯伯格进行分析和优化。
很快，门口传来了交谈声，艾桐听到了斯伯格和陈缨的声线，他起身走到门口，准备开门问早。
门拉开的瞬间，艾桐视觉系统捕捉到了斯伯格后面的男人。
艾桐觉得这次的中校比上次见到还要高大，距离也比上次在餐厅的时候更近，所以艾桐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双透着冷峻并微微向后斜起眉眼，看向他时微垂的眼帘也并没有遮住那锐利的眸光，鼻梁直且高挺，薄唇紧抿成直线。
看不出情绪。艾桐这样觉得。
“卓中校，您好。”艾桐退后一步，给三人让出空间。
“听教授介绍，你是机器人？”休眠中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也在现实生活中看着他。
“是的，卓中校，我是拟态类L5级机器人。”
“L5级别还会犯听错取餐号的错误吗？是不是芯片里，有什么东西和你的程序冲突了？ ”卓毅注视着，淡淡地说。
“很抱歉卓中校，因为我的编号也是0211号，所以这个号码在我的系统中标记的重复度很高，所以错误处理了优先级。”
艾桐其实在考虑需不需要升级道歉方式，从口头道歉变为给卓毅鞠躬道歉，因为这个男人冰冷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诚恳的解释而温和哪怕那么一点。
好在卓毅停顿了两秒，便换了话题，也换了交谈对象。
“所以按照筛选流程，我们之后会在这里驻场半个月，以便挑选合适任务的特种机器人。”
“当然，公司层面已经和孵化中心说的非常清楚，我们也希望军方在测试和筛选的过程中给我们提供更好的优化建议。”斯伯格点点头。
“整个过程的密级很高，希望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屏蔽公用网络和讯号的环境，”卓毅说着又看向了艾桐“我不希望有其他可能泄密的风险。”
“当然，中校。保密会议室和训练场所已经为您搭建好了，至于艾桐……”斯伯格笑了笑：“他虽然是机器人，但是他不联网，也不会靠近您的会议室，所以不必担心”
“好。”
在卓毅离开后的两分钟时间里，陈缨还在翻着白眼：“威风死了……”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泄密。”
艾桐想提醒陈缨她学的一点也不像，中校说话的嘴巴没有歪，声音也不是她这样捏在嗓子里，眼睛也没有翻到只剩下眼白。
“你之前在餐厅，是不是招惹他了？”陈缨揉了揉翻累的眼睛。
艾桐先是摇摇头，但是又点点头。
要是说招惹，艾桐确实是拿了他的饮料。
“我拿错了他的饮料，但是我和他道歉了。”
“那就是他不对，宽容是人类的美德。我觉得他比你更不像人类。”
艾桐不打算继续讨论卓毅：“我觉得尼辛很喜欢你。”
“没有谁会不喜欢我。”陈缨头也不抬。
嗯，说得对。
斯伯格并没有来得及看艾桐的日记，他被公司叫去开会了。
“希望教授这次会议结束回来时，可以不要再心事心重重的样子了，”陈缨道：“你不就是很好的技术成果吗？你说对吧？完美的小艾桐？”
“我昨晚上休眠的时候，有回忆起白天我们去餐厅的片段。”艾桐道。
“哦？我看看你休眠时的数据啊……”陈缨收起对斯伯格的祈祷，走到了计算机前：“如果检测到你的神经网络不稳定，的确会产生不受控制地制造类似幻觉的图像的行为，考虑给你播放高斯噪声进行修复……”陈缨注视计算机屏幕两秒后：“但是，这里显示数据一切正常，你昨晚的信息传递很稳定。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信息回放。”
叩叩，门口敲门声响起。
“请进。”艾桐站起身走向门口。他拉开把手的瞬间，门外的人同时向里推开了门，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身躯近距离的贴上了艾桐，踏进了实验室。
“您好，卓中校。”礼貌点总是没错的。艾桐乖巧问好，让开了路。
“早上斯伯格教授让我这会儿过来，说带我熟悉一下孵化中心的环境。”卓毅微不可见地向着艾桐点点头，然后对着陈缨说。
“哦，教授开会了，去了挺久应该快回来了。”陈缨毕恭毕敬，神态中完全没有之前翻白眼的影子。
“好。”
卓毅没有离开，而是在实验室内开始踱起了步。
沉默，尴尬。陈缨转过身重新把头埋在了计算机前做鸵鸟。艾桐去休息区帮卓毅接了杯水。
五分钟后：“不等了，还有工作。”卓毅扣了一下桌面。
谢天谢地。陈缨心里高呼，狡黠的冲艾桐皱了皱鼻头。
艾桐抬起头：“教授下午肯定在，您下午……”
“就现在，你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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