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E市，空气清爽。阳光透云，落在云岚高中米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上。
唐嘉浩穿着平整的校服，拉着背包带子站在校门口，打量着眼前陌生却干净敞亮的校园。
“欢迎来到云岚。”顾然笑得明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刚走进校园没几步，就有同学从不同方向朝顾然打招呼。
“顾然早！”
“欸！今天踩点啊。”
“顾然，中午球场？”
“顾然，等下能帮我看看作业吗……”
顾然一一应着，笑容爽朗。不远处还有女生小声嘀咕：“顾然旁边是新生？好白净……他俩站一起感觉好特别！”
唐嘉浩一时有点不习惯这种被围观的劲儿。他话少安静，皮肤又白，站在健康开朗、到哪儿都像自带聚光灯的顾然身边，想不显眼都难。一个像初春微凉的溪水，一个是盛夏正午的阳光，凑一块儿倒也不扎眼。
他们走过主道，穿过图书馆前的长廊，一路上打招呼和打量的目光就没停过。
“……你认识的人真多。”唐嘉浩忍不住说。
顾然耸肩：“没办法，一入校草深似海。”
“你还真敢说。”
顾然受欢迎，不光是脸好看，更因为他应人爽快，做事利落，说话不拐弯。唐嘉浩看着前面那个社交牛逼症患者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给他贴了个标签：人形自走校园广播站。
云岚的校服确实不错。白蓝配色的立领夹克，暗灰色长裤，版型挺括。穿在顾然身上，衬得人更精神，那笑容，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唐嘉浩脑子里莫名闪过昨天的雨……和那快得不合常理的干爽。
他甩甩头，跟上顾然的脚步。
入学手续几乎被顾然一手包办了。从校务处到教导处再到注册系统，顾然熟门熟路，连表格都替他填得工工整整——字迹端正得跟打印出来似的。
唐嘉浩安静地跟在旁边，像个刚连上陌生WiFi的设备，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两人穿过教学楼，走到公告栏旁。展示墙的玻璃擦得锃亮，里面贴着历届“云岚优秀毕业生”的资料，越往前，纸张越显旧。
唐嘉浩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目光钉在其中一张边角微卷的展示页上：
——方欣然，1999年毕业。曾代表学校参加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获省级二等奖。学生代表演讲人，学生会副主席。擅长机器人编程与建模……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笑容明亮。
“你认识？”顾然注意到他停下，侧头看去。
“嗯……是我妈妈。”唐嘉浩声音轻了些。
“原来阿姨也是云岚毕业的……”顾然安静地看了会儿照片，笑着说，“怪不得你这么厉害，基因在这儿呢。”
唐嘉浩没说话，他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心头微涩，又悄然涌起一丝暖流。他从没踏足过这里，但属于母亲的印记还在，无声地勾连着过去。
“走吧。”唐嘉浩轻声说，眼神沉静。
顾然却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绷着，嘉浩同学。有我在，保证你在云岚混得开。”
“……你先把你的手拿下来。”
“啊，抱歉，习惯了。”
“……”他才到两天到底是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
两人在公告栏前又站了几秒，风卷着树叶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动。唐嘉浩的目光在那张旧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跟着顾然走向教学楼。
教室门“哐”一声被顾然推开，阳光正好斜斜打进来，在讲台边的老风扇罩上投下温暖的光圈。
“各位，看过来，”顾然站在门口，一手很自然地搭在唐嘉浩肩上，语气熟稔得像介绍自家兄弟，“这是我们班新同学——唐嘉浩，从C市转来的。”
唐嘉浩站在他身侧，神情平静。他不怕看，只是被全班这么齐刷刷盯着，还是有点不自在。
教室里的空气立刻活泛起来。
“哇！新同学！”
“真的好白啊，C市来的？”
“气质好特别……”
“和顾然站一起，画面感有了……”
唐嘉浩有点无奈，没想到第一印象关键词还是“白”。
“欸，唐嘉浩，我这介绍够到位吧？”顾然凑近压低声音，带了点邀功的调调。
“你介绍我就像介绍刚捡回来的猫。”
“那也不错啊，猫多可爱。”
“你才是猫。”
“你这么可爱，当猫多合适，我就勉为其难当你主人呗。”顾然得寸进尺地笑。
“……”
懒得理他。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空着，那是唐嘉浩的新座位，紧挨着顾然。两人成了同桌。
“这儿光线好，通风。”顾然拍拍椅子，“特意给你留的。”
唐嘉浩放下背包，环视教室。窗外的风吹动树梢，阳光蹭着黑板边。教室有点年头了，但收拾得干净，墙上的合影剪报，透着一股子家常气息。
这就是高二三班——闹哄哄的，但……还行。
“欸欸欸。”前排一个坐姿跟没骨头似的男生转过头，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看他们，笑得懒洋洋，“你就是唐嘉浩？我叫江砚。以后同班了。”
唐嘉浩点头，嘴角牵起个浅笑：“你好，江砚。”
“不错不错，”江砚眼睛眯得更细了，“看着就靠谱，有我当年几分风采。”
“你当年是哪年？”顾然吐槽，“上周？”
“喂！我比你大半个月好吧！”江砚一巴掌拍在桌上。
顾然一脸不屑。唐嘉浩看着两人斗嘴，觉得有点好笑。江砚像只晒太阳的懒猫，顾然虽然吵，但举手投足间有种护短的细致劲儿。
“C市来的？听说那边高中卷得飞起，真的假的？”
“……压力是挺大。”唐嘉浩声音淡淡的。
“转来我们这儿，是不是感觉能喘上气了？”
唐嘉浩轻轻一笑：“嗯，感觉……节奏是慢不少。”
江砚哈哈一笑：“有意思！顾然，这哥们儿对胃口。”
“老师安排他坐我旁边了，”顾然敲敲桌子，“你别瞎闹。”
“放心，我多靠谱一人，”江砚举手，“还能帮他解题呢。”
“你？”顾然挑眉，“是想让人帮你写作业吧？”
“看破不说破嘛！”
气氛在插科打诨里松快起来。班上同学陆续过来打招呼，女生们的问题大多围着唐嘉浩打转。唐嘉浩礼貌应着，偶尔沉默或不知怎么接话时，顾然总能不着痕迹地插句玩笑带过去。
阳光洒在桌面，唐嘉浩靠进椅背，听着周围的喧闹，心里慢慢落定。习惯性地，他用手指在桌下轻叩着椅腿——这是他进入新环境时，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此刻，心跳平稳，呼吸顺畅，身边是顾然身上那股暖烘烘的、干净皂香混着点汗味的气息。
上课铃声轻轻响起，教室里的私语声渐渐低下去。没等大家对新同学的讨论完全歇火，门口传来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浅灰色及膝裙、扎着利落低马尾、戴着细框眼镜的女老师走了进来。眉眼温婉，嘴角含笑，看着干练又亲切。
“同学们，上课了。”
班主任姚老师，是年级里人缘很好的老师。她目光扫过新面孔，微笑着点点头。
“这位是新同学吧？来，简单介绍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
唐嘉浩站起身，语气平和：“大家好，我是唐嘉浩，从C市转学过来。以后请多关照。”
“C市啊，欢迎！”底下有同学小声接话。
姚老师点点头：“嘉浩，你和顾然认识，以后就坐他旁边。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他。他话是多了点，人还成。”
“姚老师！”顾然抗议，“您这算夸我吗？”
“你说是就是。”姚老师笑着白了他一眼，转向讲台电脑，“好，今天我们讲一下上周的作业。”
她熟练地开机，接投影仪。唐嘉浩作为新生，没上周的作业。他刚要去摸草稿本，顾然已经把自己的练习本推到了两人桌子中间。
“凑合看。”顾然压低声音凑过来，肩膀挨着唐嘉浩，手指戳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解题步骤。
唐嘉浩的注意力却短暂地飘了一下。阳光给顾然的侧脸勾了道金边，皮肤透着健康的亮泽。那透过薄薄衬衫传来的体温，暖烘烘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均匀？
唐嘉浩莫名其妙心跳快了半拍。
他下意识吸了口气，又瞬间屏住——
“嗯？”顾然发现他走神，扭头看他。
“……没事。”唐嘉浩迅速把目光挪回练习本，感觉耳根有点热。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闷响，投影屏幕猛地一黑，电脑光标死死定住不动了。
姚老师按了几下键盘和遥控器，毫无反应。她扶了扶眼镜：“又不行了？这破电脑……有同学懂这个吗？信息组老师这会儿估计还没来呢。”
教室里顿时响起低低的哄笑和议论。
“姚老师，您这老爷机该退休啦！”
“上次也是它搞崩。”
“电脑都坏了，不如直接下课？”
“我附议！”
顾然眼睛一亮，立刻用手肘捅捅唐嘉浩：“唐嘉浩！他行！”
“啊？”唐嘉浩一愣。
“你不是会敲代码吗？修个电脑小意思吧？”
全班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
“他会修？”
“真的假的？”
“难道是隐藏大佬？”
“不要哇我还以为能直接下课。”
“你就痴心妄想吧。”
唐嘉浩被顾然推着站起来，走上讲台。他坐到电脑前，扫了眼屏幕上僵死的错误提示——典型的临时缓存打结了。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此等小bug，竟也需要他这尊大神出手。
他捣鼓了几下键盘鼠标，调出个黑色窗口，指尖飞快地敲了一串白色字母。三两下清除缓存，重启服务。投影屏幕瞬间亮了起来，一切恢复如常。
教室里响起一片“喔——！”的惊叹，有人还吹了声口哨。
“哇，真好了！”
“好帅！”
“他刚才敲的啥？眼花缭乱！”
“牛哇！”
“果然是大城市来的。”
“那好似看蝼蚁的眼神，是在默默装逼吗？”
“高手在民间！”
“看来以后少一个提前下课的理由了呜呜呜……”
姚老师也惊讶地看着他：“唐同学还有这本事？下次学校电脑再罢工，我可直接找你了啊。”
唐嘉浩神色如常地回到座位，好像只是随手捡了支掉地上的粉笔。顾然却凑过来，一脸兴奋：“你刚才那几下，帅爆了！跟变魔术似的！”
“常规操作，不值一提。”唐嘉浩语气平淡。
“这还常规？深藏不露啊兄弟！”江砚也探过身子，笑着捶了下桌子，“牛！以后我打游戏的电脑坏了就靠你救命了！”
唐嘉浩被他们围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唇角悄悄扬了扬。心底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像水泡一样轻轻漾开。
下课铃响起，阳光懒懒地斜进来。唐嘉浩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树叶。他原以为这次转学就是一次逃跑——逃离父亲，逃离那个冷冰冰的家，逃离那些没完没了的争吵。
可现在，他坐在这个普通的教室里，有点吵、有点闹，却有点……让人想留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边的课本，又看向顾然。
后者正撅着嘴玩橡皮擦，在纸上划出一只歪歪斜斜的猫。
“干嘛，看我干嘛？”顾然警觉地瞪他。
“没什么。”唐嘉浩抿嘴笑了笑，几颗粉笔灰被橡皮砸得簌簌掉下。
他只是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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