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高中的早晨从不喧嚣，却有种极具规律的温柔。
阳光穿透教室南侧高大的落地窗，洒落在桌面上时，还带着夜晚未散尽的微凉。空气中有粉笔的清香，有晨读时同学翻书的窸窣，也有不知从哪飘来的食堂热豆浆味。
对唐嘉浩而言，这些原本陌生又平凡的琐碎，如今正一寸寸悄悄填满他生活的空隙。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要小心观察的新生。
他渐渐熟悉了教室的布局，熟悉了早上第一个打哈欠的是谁，谁总会在下课时冲去买酸奶，甚至熟悉了数学老师每次讲难题时喜欢把笔帽咬住三秒才开口的习惯。
他和顾然并肩走进教学楼，经过走廊时，几名低年级的女生兴奋地对着顾然挥手：“顾然学长早安！”
“早！”顾然回以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唐嘉浩在一旁无语：“你每天这样不累吗？”
“校草的基本修养，”顾然眨眨眼，语气带着点小得意，“阳光、友善、平易近人。像我这种全方位发展的选手，必须时刻在线。”
“……”
“欸，小唐，”前排的江砚转过头，盯着唐嘉浩眼下淡淡的阴影，“昨晚又跟代码鏖战了？”
“处理点小问题。”唐嘉浩低头，唇角微扬。
顾然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我慧眼识珠”的骄傲：“看吧，我就说捡到宝了。当初那‘公主抱’没白费力气。”
唐嘉浩：“……”
“闭嘴。”他实在懒得接这茬。
“展开说说？”江砚却兴致勃勃。
笑闹间，上课铃声响起。唐嘉浩翻开课本，一边默记复习要点，一边回味着刚才那份无拘的轻松。
是的，他正在这里扎下根来。
课堂节奏舒缓。姚老师风格依旧——讲课利落，解题时穿插小幽默，偶尔自嘲地在黑板角落画个歪扭的兔子，逗得满堂笑声。
唐嘉浩喜欢这样的氛围。
日子如溪水般平缓流淌。唐嘉浩的生活，渐渐被调入了云岚特有的节奏。
白天的校园，课表密集，铃声清脆；夜晚的房间，则回归他熟悉的领域——键盘敲击声如影随形。像两条并行的轨道，一边是日渐熟络的同窗情谊，一边是他割舍不下的“另一个身份”。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教室的木地板染成金色。唐嘉浩坐在靠窗位，翻开语文书，听着姚老师总结昨天的课堂情况。
“唐嘉浩。”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
他侧头，见顾然趴在桌上，悄声说：“昨天数学作业第三题，你解出来没？我写到一半被我妈叫走，卡壳了……”
唐嘉浩嘴角微勾：“你家没养狗。”
顾然一摊手：“她把我当狗遛啊。”
唐嘉浩无奈：“再开小差，姚老师又该点你名背课文了。”
“别啊，”顾然哀叹，“昨天《蜀道难》刚折磨完我，再来一次真要‘难于上青天’了。”
“那你就专心‘上青天’吧。”
然而，姚老师温和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顾然身上。
顾然站起身，露出一个“又是我”的无奈笑容：“姚老师，昨天刚背过……”
“温故而知新嘛，”姚老师笑眯眯的，语气带着鼓励，“正好带着嘉浩一起熟悉熟悉。”
唐嘉浩撑着下巴，偷笑着看着顾然有点搞笑地比着手势、摇头晃脑地背课文。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课堂上的氛围，是可以这样的。
温柔又活泼，甚至——有趣。
以前在C市那所重点高中，课堂纪律严明，所有人都像踩着倒计时在学习。每一秒都要和竞争赛跑，哪怕是呼吸声都不能太重。但云岚高中不一样。这里虽然也有要求，也得上课、写作业、考试，但人与人之间，却像是多了层缓冲的柔软地带。
比如顾然的插科打诨，比如江砚每节课都会偷偷传的搞笑纸条，比如姚老师的眼神里，从来都不只看分数，也看学生的状态。
他感到某种久违的放松。
而这份放松，很快也反映在与同学们的关系上。
江砚最近很喜欢在课间靠到他桌边，“诶，城市来的同学，你们那边是不是午餐也吃食堂啊？你们的食堂是不是有啥比我们高级一百倍的铁板烧那种？”
“我们那儿的食堂是自助式，不过价格比你们贵不少。”
“那你现在会不会怀念？”江砚瞪着他。
“不会。你们的豆腐汤比我们那儿强多了。”
江砚满意地点头，“好兄弟，够诚实。”
顾然笑嘻嘻地靠过来，“我跟你说，他最爱听人夸学校，夸得越过分他越开心。”
“夸我也行。”江砚自信满满，“咱班级颜值担当嘛。”
“……你跟我争第二也就罢了，怎么还敢碰第一？”顾然扬眉。
“那第一是谁？”
“唐嘉浩啊。”顾然毫不犹豫地拍了拍唐嘉浩的背，“你看他，皮肤又白又干净，书一翻就像韩剧里走出来的转学生。”
唐嘉浩无语地抬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但你真的长得挺‘电视剧’的。”江砚认真分析，“我们班女生说你走路都带光。”
唐嘉浩被他们两人一句一梗地逗得哭笑不得。
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节奏下，逐渐适应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课间十分钟，他会和顾然一起去买瓶水，有时候在校园小超市里被学弟学妹围住打招呼；中午吃饭时，两人一人一份盖饭坐在靠窗的位置，顾然总爱分享食堂新出的菜式，像是点评料理节目主持人；放学路上，江砚会蹭着顾然的自行车一路跟着他们，还会给他们顺手摘路边的野花说是“欢迎转学生”。
他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群体的一部分。
而到了晚上，当顾然洗完澡说“我先去睡啦！”，赵阿姨卧室的灯也暗下去后，唐嘉浩才真正恢复了另一个身份。
程序员的生活模式。
小镇的夜寂静无声。他习惯性地将那只白色的猫耳机器放在电脑旁，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屏幕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唐嘉浩打开电脑，打开外接屏幕，指尖重新熟悉地敲上键盘。
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像雨滴落在钢板上，又像某种属于他的暗号。
他接下的是一个嵌入式项目的维护工作，属于一套简易交互系统的小模块调试。客户是他熟悉的长期合作对象，对他极为信任，不看履历，只看代码。
他低头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顾然的房间早没动静。
唐嘉浩偷偷靠近耳朵去听门缝外的动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不禁勾起嘴角。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偷偷做双重人生的间谍。白天是安静的高中生，晚上是闪电敲代码的幕后黑客。只有电脑能见证他的全部天赋。
这份天赋，大多来自母亲。
他从没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天赋异禀”这四个字，但从母亲留下的学习资料和教导中，他自己悟出来的速度总是比同龄人快上好几倍。无论是数据结构、嵌入式逻辑，还是低层级语言，他都有惊人的感知能力。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某种机器，至少大脑构造比别人“多装了一条线路”。
“叩叩。”
门外响起轻轻两声敲门。
唐嘉浩吓了一跳。
顾然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还没睡啊？”
唐嘉浩连忙走过去打开门，顾然穿着睡衣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瓶酸奶，“你刚才一直敲键盘，我怕你又忘记吃宵夜了。”
“……你听到了？”
“我耳朵本来就挺灵的。”
唐嘉浩接过酸奶，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顾然，你到底是室友还是我保姆？”
顾然一挑眉，嘴角抿出一抹促狭的笑，声音压低：“不如我来当你爸爸吧！”
唐嘉浩：“……”
这句话在空气中炸开，就像他耳边突然响起了一记闷雷。
“你、你再说一遍？”唐嘉浩睁大眼，差点把酸奶喷出来。
“我说......”顾然叉着腰，扯开嗓子，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爹，快叫一声爹试试看！”
“顾、然！”唐嘉浩吓得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癫？让邻居听见我俩就出名了。”
顾然边笑边挣脱，“你都吃我递的宵夜了，还不认个亲？”
“认你个大头鬼。”唐嘉浩实在憋不住，笑着往他肩上轻轻锤了一拳，“你都这么大了还能幼稚到这个地步，我服了。”
“那你就叫一声‘我服了爸爸’，更完整。”
“滚。”
顾然笑得前仰后合，边退边说：“好好好，不当你爸了，最多当你哥哥，或者做你霸总室友。”
“……你脑袋是不是在洗澡的时候进水了？”
“没进水，进的是满满的亲情！”顾然眨眨眼，双手比了个大心，“你不考虑一下下吗？”
“我当你爹还差不多。”
两人你来我往，斗嘴像打乒乓球，酸奶在唐嘉浩手里晃荡。直到唐嘉浩笑得有点喘，顾然才笑着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撤了，‘儿子’你赶紧喝完睡觉，明天迟到别赖我。”
“再叫儿子，这瓶酸奶就进你电脑风扇里洗澡了。”
“够狠。”顾然笑着后退，“下次我换豆浆！”
唐嘉浩关上门，酸奶还没喝，嘴角的笑意却久久不散。他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回到小时候看无厘头喜剧的下午。
“……我这是转学，还是误入了什么整蛊节目？”他低声自语。
但下一秒，他还是乖乖地戳开了酸奶的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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