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老师连续安排了物理化学两场小测,为即将迎来的月考做准备。
班上的气氛紧张起来,教室里只剩稀稀拉拉传卷子的响动。天花板的吊扇生了锈,悬在顶上吱呀吱呀地转着。
周洲写得很快,他靠着墙壁,一只手随意地支着脑袋,静静地坐在那,看着窗外发呆。
听见响动,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他不紧不慢地抬头。和旁边那人的目光交错。
“......你看个屁?”
他皱眉,语气很不耐烦。
没等人答复,又转回去了。
余勉把写完的卷子放在一边,从草稿纸里抽出一张来默写古诗。
下课铃响起,教室瞬间沸腾起来。前排的同学忙着催收试卷,后排的人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题目,班里乱成一锅粥。
周洲的卷子还截在陈子奕那没往前传。
“陈子奕,你别对答案了。”
收卷子的同学走下来,“小考而已,你别挣扎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马上!”
陈子奕盯了会周洲的试卷,随手摸了支笔,又开始在卷子上龙飞凤舞。
周洲从后面把他手里的卷子抽走,“陈子奕你聋啊?”
他递给旁边的同学,“你不交,别拉着我。”
“卧槽洲哥你真是...”
陈子奕哭丧着脸,“我最后那题就差两个步骤!”
“今天下午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周洲往包里塞了几本作业,没理。
他背上包扭头看向旁边的人,语气依旧不客气,“你走不走?”
余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东西清好,点点头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教室,周围的同学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陈子奕已经见怪不怪。
明天学校晚自习制度将正式启动,今晚陈子奕和范宇一群人在“老地方”网吧泡下了,说要缅怀他们最后的“自由之夜”。
周洲兴致不高,刚刷完一套化学卷子,桌上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群里在疯狂艾特他。
【陈子奕:@z洲哥没你是真不行。】
【范宇:我看是你菜的不行[擦汗]】
【陈子奕:????】
【陈子奕:是谁让对面又偷塔又偷龙??】
【范宇:谁让你一个人跑那么远,脆的要死,还不跟团。】
【范宇:@z你来评理。】
【陆晓晓:别吵了两位爷。】
【陆晓晓:明天就开始晚自习了,你们怎么打算。】
【陆晓晓:逃吗?[悄咪咪]】
【陈子奕:睡觉。】
【范宇:我想逃,但马上月考我女朋友让我好好学习。[可怜]】
【陈子奕:[呕吐][呕吐][呕吐]】
【陈子奕:这也要秀?】
【陆晓晓:@z你呢?】
【z:[回复陈子奕:睡觉。],同上。】
他退出群聊,就看见热带鱼头像上弹出来两个小红点。
【鱼:[图片]】
【鱼:学霸有时间吗?】
图片上又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初中生文言文专项训练。
余勉看见聊天页面顶上的“z”变成了“对方正在说话”。过了会,又变成“正在输入中...”。
最弹出几条简单的答案和解析。
周洲回完消息去洗了个澡,回来发现群里聊的更热火朝天了。
这次的话题中心是他和余勉。
【陆晓晓:中午吃饭老周不是说了,他俩是发小。】
【范宇:卧槽我错过了什么。】
【陈子奕:关系好得不得了哟,现在两个人直接住一起了。】
【陈子奕:你猜今晚洲哥为什么没上线。】
【陈子奕:这俩放学一起走的。】
【陆晓晓:我嗅到了一股子酸味。[偷笑]】
这时候就没人艾特他了?
【陈子奕:你们谁加了学霸微信?把他拉进来?】
【范宇:学霸?余勉吗?】
【陈子奕:对对对。】
【范宇:他一看就是好学生,肯定嫌我们吵。】
【陆晓晓:老周肯定有吧,你要拉人家进来干嘛?】
【陈子奕:搞好关系啊,今天小测我看见他试卷了。】
【陈子奕:写的满满当当,而且最后那题巨难,他全写出来了。我没猜错的话,绝对是个学霸。】
【范宇:这么牛?】
【陈子奕:洲哥这次月考该有压力咯~】
【陆晓晓:老周的狗腿子都这么说了,看来不简单啊。】
【陆晓晓:[吃瓜]理科不在我的涉猎范围内,反正威胁不到我】
【范宇:@z年级第一[危][危][危]】
周洲想到某人刚刚给他发的图片,就觉得想笑。这些人肯定没想到,他们心目中无比光辉的学霸,现在在初中语文的知识海洋里遨游。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不用担心,你们学霸去隔壁初中应该能拿第一。
还没发出去,有人在外轻轻叩了两下房门。
“许阿姨今天买了葡萄。”
余勉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盘葡萄,湿漉漉的,上面挂着水珠。
“我就去厨房洗了点。”他说。
周洲哦了声,伸手去接。
盘子的另一端也在发力,他用力了半天没拽动,抬头瞪了眼那人。
余勉继续端着盘子,诚恳地发问,“我能进去吗?”
“你进来干什么?”
周洲皱眉,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难不成他看出来我刚刚回信息很敷衍了?
好歹也回了,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吧。
但这跟要进他房间有什么关系。
想打架?
“不是不开心吗。”
余勉说,“聊聊?”
周洲没应,转身往房间里走,门开着没管。
余勉默认他同意了。
周洲的房间大体是整洁的。除了床上被子没叠,一边卷成了一坨,另一边平铺着原封不动。被子掀起的那一侧,床单皱皱巴巴的,能隐约看见印着个人形。
书桌上东西的摆放和在教室里看到的差不多,只是书堆的高度从“大山”变成了“小山”,没那么陡。
桌前的椅子是被替换过的,为了方便打游戏,周洲现在坐的是带滑轮的电竞椅。
葡萄放在桌上,余勉将原本的椅子从角落拖出来,搬去他椅子边上。拿纸把上面的灰擦擦干净,抬头就撞见周洲狐疑的眼神。
“你还要坐?”
“不是要聊天吗。”余勉看他,“你想像班主任谈话那样,让我罚站?”
周洲说不过他,从那堆五三里抽出一套数学试卷开始写。
连怼都懒得怼了。心里一有事就话少的毛病依旧还在。
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洒在桌面上,像是被圈出了一块地。笔尖落在纸上发出哗哗声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余勉看着他,“是听见了?”
周洲:“...什么?”
“课间操的事。”余勉没什么表情,“中午不是还打断了我的话吗。”
他语气淡淡,听起来比平日里冷了几分。
草...
生气了?
周洲当然知道余勉要说什么。
——
余勉小学第一次哭其实不是因为被人欺负。
七月将过,盛夏的衡城闷热不堪,天空透蓝,白云夹着一丝燥气。人总是偏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喜欢,也敌不过一瞬间的青春悸动。
楼梯口站着的女生涨红了脸,神色有些讶异。谁也想不到她人生中第一次告白竟然是以这样的理由被拒绝。
“我可能...不喜欢女生。”
楼道空旷狭长,他平静的声音地回荡在紧密的空间里。
静默片刻,几道刺耳的嬉戏声从楼下传来。几个调皮的男生嬉笑着打闹,争先恐后地往楼底下狂奔,边跑边大声嚷嚷着:“余勉喜欢男生!”
“五年级1班的余勉是个同性恋!”
五年级1班的第一名——余勉,喜欢男生。
他们想把这个自认为天大的秘密昭告天下。
余勉僵硬地往台阶下看了一眼,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
喜欢。
是不对的吗?
周洲打完球,想起来余勉说今天要和他一起回家。他特意往靠近五年级1班楼道口的饮水机走,刚接上水,就看见台阶下站着几个人。
几个男生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面朝着老师,表情看起来很委屈。
“谁允许你们在教学楼里面大声喧哗了,还说些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关注的东西。”
“可是我们听见了。”一个男生不服气。
“对。”另一个男生跟着说,“余勉他刚刚自己承认了,他是同性恋,他不喜欢女生。”
“还说!我等会就把你们班主任喊过来!”
“欸!那个同学你干什么呢!你跑慢点......”
饮水机的龙头一直流着,直到灌满了整个瓶子。溢出来的水顺着瓶壁,无路可走地流进下面的凹槽。
周洲抱着球,一口气爬了五楼。
他喘着粗气,刚过五楼的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余勉其实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总听大人们问,“你不喜欢玩吗”“这个你不喜欢吃吗”“妈妈买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在他身上,他们好像都会在“喜欢”这个词前加一个“不”。
他不喜欢空荡的房间,不喜欢妈妈买的玩具,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的感觉,不喜欢窒闷的空气,不喜欢夏天。
直到——
他被人拽着在大街小巷里狂奔,干燥的皮肤上起了汗,在最热的时候被递上一支薄荷味的冰淇淋,冰凉清爽的感觉浸透全身。
那人总是神秘地让他闭起眼,再睁开时,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块葡萄味的泡泡糖。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吹泡泡。
那天以后,他们开始比谁吹的大,他总是输。最后泡泡炸了,紫色的糖衣再黏他一脸。
他渐渐习惯每天被汗浸湿的衣服,习惯夏天的闷热感,习惯两个人。开始期待除了冰淇淋和泡泡糖,那人会不会还有新的魔法。
好像一切——变得没有那么不喜欢了。
听见那几个人说他喜欢男生,余勉的第一反应是错愕。
“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夏天总是有一种泡沫的感觉,很干净,很清爽。有时又令人觉得像泡沫般虚幻。
喧闹的嬉戏声被制止,周遭回归了宁静。方才表白的女生已经偷偷溜走,只留下余勉一个人站在原地。
橘黄色的夕阳为城市染了色,楼梯上的人笼罩在淡淡的阳光里,脖颈上的细汗在光下反射下映着颜色。
周洲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由深到浅。
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那股温热触上他的脸颊,余勉才发现自己好像哭了。
他没想哭的。
——
周洲木着脸看向旁边的人,张了张嘴,没说话。
操,人家都不介意,我在这操个屁的心。
“你讨厌吗?”
他听见余勉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
讨厌?讨厌什么?
周洲蹙眉。
“喜欢男生。”余勉重复道,“你很讨厌吗?”
你喜欢男的女的关我屁事?
周洲耐心全无,他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被撞得往后滑了一段,停在墙边。
拽过余勉的衣领,那人的身体跟着前倾,清新干净的皂香扑面而来。
他眼角的淤青已经散了,褪了几分可怜的装扮,让人看着更想揍了。
“余勉,你傻逼吗?”
“我讨厌?”周洲忍着抡他一拳的冲动,“当年是谁他妈把课翘了,把那几个傻逼打得屁滚尿流,出了个国你脑子忘带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打断他的话。
“你想说的让陈子奕他们几个知道了无所谓。”
“今天食堂那么多人,你想让他们全知道?”
妈的,如果那种事又发生了怎么办?
老子把学校里的人挨个揍一遍?全揍一遍就能让他们闭嘴吗?就能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操。”
“我跟你聊不下去。”
正准备松手,面前的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你别生气。”
余勉下巴微仰,周洲能看见被扯开的衣领下,他露出的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是我理解错了。”
他语气放软。
周洲第一次从余勉眼里看到了无措。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我。”
担心?周洲顿了下。
“我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垂眼,睫毛微微发颤,声音有些发哑,“只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我怕我想错了。”
他说的很慢,语气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轻轻抚平着面前的人。
周洲方才的燥气早已褪了大半。
漫长的几秒过去,那人松开了他的手。
“就四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他挪拉回椅子往后一靠,懒散地屈着一条腿。
和他记忆里那个不爱说话,金贵娇气的人不太一样了。
“以后有什么就直接说,别猜来猜去的,麻烦。”
视线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漫过他细瘦干练的胳膊,停在少年白皙的后颈。柔软的脖颈皮肤上细碎的头发,在台灯的暖光下显得柔和。
余勉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了下。漆黑的眼睛低低的垂着,像是压抑着某些情绪。
周洲半天没听见回应,正要回头,肩膀就感受到了重量。旁边的人轻轻靠上他,轻柔的语调在耳边挠了挠。
“好。”
周洲细微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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