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眠症已经持续超半年之久了。
早已适应了睁眼到天亮。
可不明缘由的,圣诞节的后一天,一整日,温弘阔的心都在发慌似的狂跳、发悸。
心慌到他坐立难安。
他合起双手想祈福,却又不知道该祈福些什么,于是只好在心里把念过一遍遍的话,循环往复地念:
祈求上天庇佑,让她一切顺遂,无病无灾。一切困顿苦厄,他愿承担。
他已经搬出了那个处处是她身影的“家”,搬到了离公司极近的一家老小区,一室一厅的房间,房租不高,隔音也不好。
像极了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午夜梦回,浅睡中骤然惊醒,他总梦到见盼夏的那一天。
小小的小姑娘,拎着洗得掉色的帆布袋子,蜷缩在楼梯一角,像只小猫崽一样。
他拉开门,那双澄净的眼睛就仰起望见了他,紧张得轻轻发抖的声音参杂着巨大的惊喜,细细地叫他:“弘阔哥……”
她在门口等了他多久才等到他开门?
若是那天他恰好不在家了,她又要在门口待多久?又会去哪儿?
他不敢深想。
醒来后总不安,他拉开房门,将楼道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知她不可能再出现,可又生怕错过什么。
睡不着的时候,他盯着天花板,总想起过去,想起过去在小小的出租房里,盼夏依赖地试探着想靠近他,将脑袋贴在他身上,偷偷地扬起了嘴角。
想起他过去还在上班的那些时日,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立刻冲出来,扬起笑脸叫他“弘阔哥”。
想起在香港的那些时日,窄窄的公寓里,空气潮热,她睡着睡着,总掀开衣摆,趴着往竹席上贴。他把她衣服拉下来,把她拉回床里,她也不挣扎,迷迷糊糊地叫一声“弘阔哥”,滚进他怀里,闷闷地睡着,小脸闷出一头的热汗。
想起他们的那个家……
越想,他便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她还小,最是想要陪伴的年纪。
可他一门心思都扎在工作上,总想着多赚点钱,再多赚点钱……
她从没抱怨过他作为男朋友失职,无论何时,只要看见他,眼底就装着一片星星。
她爱亲昵,睡觉时总要黏着他撒娇,他的反应似乎总是太冷淡,只会拍拍她肩膀,连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
他这么没意思的人,她陪了他六年。
连分手,也是他惹得她那么好性格、那么坚强、勇敢的小姑娘崩溃嚎啕大哭。
他实在太笨、太愚钝、太不开窍,听不懂她每一句话的潜台词,连安慰都安慰得肤浅。
他的寡淡、无趣已经让她伤透了心,可她依然那样固执地和他说不想和他分开,他却偏偏要把她往外推。
是有多少次失望,最后才让她释然地说出了“我不爱你了”?
他以为,房子就是爱,他以为,钱就是爱,他以为,放手就是爱。
可他从没真正了解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在每个夜晚里一遍遍复盘,总想着,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要一遍遍告诉她,他也很爱她,很爱很爱她。
可人生没有如果,
他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装满了一腔赤忱爱意的夏夏弄丢了。
他让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他。
那个人对她还好吗?
她一个人,又在异国他乡,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八月、十月、十一月,他往返飞了六次英国,校园内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他便隔着围栏,朝里看看。
很想能看见她,又怕被她看见。
但缘分大概就是这样吧,耗尽的时候,就真的尽了。
他再没有看到过她,哪怕只是一眼。
温弘阔又想起了去米兰见她的那一次。
她高兴得像飞鸟一样朝他扑过来,吻他,一遍遍说爱他,就像在对一座石雕像说尽了情话,她满眼期冀地想要他多留一段时间,而他脑子里只有工作,看不见她眼底藏不住的失落,他匆匆地去,又匆匆地离开。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他产生了无法挽回的失望?
听说西方人都很热情浪漫,重视家庭,而不是一味地只会工作,他们会夸赞爱人,会提供情绪价值……
什么都比他好。
她是个很爱生活的人,充满了丰裕的爱,充沛的感情,就像是一团闯进他乏味人生里的火焰。
可她没能点燃他这样枯槁的人,反倒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
或许像他这样没有爱人能力,只会消耗爱人的人,是没资格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
他浑浑噩噩,每天都像行尸走肉,只有在想起她的时候,能从身体里焕发出那么一点微末的生机。
夏夏……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见她。
看见她生着闷气背对着他,抱着胳膊不肯搭理他。
他伸出手去够她,可总差一点,总差一点,他低低地哀求:
“夏夏,哥哥错了,都是哥哥做得不好。”
“你怎么罚哥哥都好,不要不理哥哥了,好不好?”
“你再看看哥哥好不好?我可以改的,以后你觉得不好的地方,我都改掉,好不好?”
“夏夏,不要走,好不好?”
……
再睁开眼,头顶一片雪白。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臂,扯动了牵着的管子,当啷一片响。
靠坐在椅子上睡得鼾声雷动的男人闻声一个激灵醒了。
对上他的目光,魏杨坐直身搓了把脸打起精神,“温哥,你可算醒了!”
“这在哪?”
“哪?医院!”想起晚上的事,魏杨这会儿还腿脚发软,“你昨晚从床上摔下去,整个人惨白惨白,要不是你的智能手表自动报警,等我们发现,你都凉了!”
“温哥,算我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你去把手术做了,行不行?拖了半年多了!再拖你就真的要挂了啊!”
“你看见盼夏了吗?”
冷不丁的,温弘阔问。
魏杨觉得他真的病入膏肓了,“盼夏去英国了!我得长了双千里眼才能看得到她!”
“温哥,我的好温哥,你们已经分手了。我真求你了,半年多了,她就是天仙,你也该走出来了。说难听点,人家速度快的,这会儿孩子都该生出来了,你还在这念念不忘,念念不忘什么啊!”
“魏杨,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女人抱着孩子从门外走进来,斥了自己丈夫一声。
听见声音,魏杨跳了起来,紧张道:“老婆,你怎么来了?”
“果果一直有点咳嗽,我带他来医院看看,也看看温总。”
江晓雁剜他一眼。
魏杨讪讪,朝宝宝伸出手,“果果,到爸爸这里来。”
已经五个月的宝宝朝爸爸扑过去,嘴巴含糊不清地发出“papa papa”的音节。
魏杨抱着宝宝转向温弘阔,“来,看看你温叔,还记得你温叔不?给你送大金项圈的温叔。”
他这人是真讨嫌,眼力见一点没有。
江晓雁揪着自家老公后腰软肉把他掐开,走到温弘阔面前,温声寒暄。
和她家这个心眼都写在脸上的糟心玩意比,温弘阔简直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如玉如琢。
讲话慢条斯理,温言细语的,连病都病得让人觉得身上还撑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气节。
哪有小姑娘不喜欢这种的男人呢?
把她家那个缺心眼打发出去,江晓雁在温弘阔面前坐下,斟酌着说:“弘阔。我和你一般大,不介意我私下这么叫你吧?”
“没关系。”他笑笑。
“你和夏夏的事,我听我家那个大嘴巴也说过一些,还请你不要介意,我想同你说说我的想法。我也是女生,比你们还是要多了解小姑娘一些。夏夏十**岁就跟着你了,从高中毕业一直到大学毕业。是一个姑娘多么美好的年华啊,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你、在乎你,又怎么会义无反顾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听说你们分手了,我也觉得很遗憾。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只是想和你说,一个姑娘是没有那么容易放下真正爱过的人的。分开得越久,反而越会想起对方的好。”
“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分手,等夏夏毕了业,回国后,你们一定会再见的。”
江晓雁笑着道:“说起来,我大学时候有个室友,和她男朋友就是从高中一直谈到大学毕业,结果毕业的时候,她男朋友要出国留学,两个人就因为这个事闹掰了,过了好几年吧,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两个人又见面了,发现还是忘不掉对方,兜兜转转和好了,现在都结婚了,感情比以前还好。”
“弘阔,越是浓烈的感情,就越要经得起波折和时间的打磨,真爱就是这样,当感情太顺的时候,命运就要给点考验了。考验通过了,很可能以后就是白头偕老。你要是现在就那么容易放弃了,那以后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温弘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安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附和。
江晓雁敏锐瞥见了被攥乱的被面和他手背绷起青筋。
她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情深不寿啊。
推心置腹,言尽于此,她不再多打扰他休息了,再寒暄几句后道别离开了病房。
魏杨送老婆孩子下楼,走出了很远,他才疑惑地问:“老婆,你哪来的什么高中谈到大学,毕业又分手又结婚的室友,你室友不是两个单身还有一个离了的吗?”
“闭嘴吧你!但凡有一个字露馅,我回去就把你皮扒了!”江晓雁恶狠狠威胁。
魏杨怂怂闭嘴了。
“行了,回去看着你温哥吧,你多劝劝他,早点把手术做了,大家还指望着他呢。”
魏杨“喳”一声,又疑惑问:“老婆,你不是不愿意我管温哥感情上的事么?怎么还亲自来当说客了?”
“因为我家有个天天温哥长温哥短的,念得我耳朵起茧的。”
魏杨“嘿嘿”傻笑一声,伸手给老婆理了理围巾,“那你和宝宝早点回去,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行了,你上去吧,记得,别提感情的事了,你温哥他……唉,走不走得出来,日子都总要再过下去的。”
魏杨回到病房,发现房间里多了几个白大褂。他紧张地快步走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主治医生正和温弘阔道:“温先生,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了,同意手术,麻烦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和日期。”
温弘阔目光扫过同意书内容,握笔缓缓写下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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