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黄昏、露天餐厅。
小提琴声悠扬,春风拂拂。
本该极其浪漫、暧昧的氛围,此刻却只有一片无言以对的静默。
高耸的热带植物格挡左右,听完她开门见山的请求,温弘阔坐在位置上,良久没有开口。
见他不言,盼夏想想,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是有些太冒犯了,她斟酌着道:“你要是时间上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再商量商量。”
“夏夏……”
这是重逢后,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第一次这样叫她,每个字,他都说得极缓慢,像质问,又像困惑,“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吗?”
盼夏一愣,没懂他的意思。
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压抑难言的情愫,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出来,想笑,可又提不起嘴角,“你不爱了,放下了,开始了新的人生,我都接受。可我现在在你心里算什么?朋友?还是好用的工具人?”
“你可以体谅你的丈夫,体谅他的忙碌,体谅他要休息,体谅你们之间的时差……”
“可你明知道我们过去是什么关系,怎么还能问我能不能给你的孩子做临时爸爸?”
“夏夏,我们之间是过去了……可你怎么能不在乎得这么彻底?”
他不置信地喃喃。
他太知道她爱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她能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爱那个人的一切、包容那个人的一切。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累,却宁愿累,宁愿拜托一个“陌生人”照顾孩子做“临时爸爸”,也不想打扰自己丈夫的正常休息。
多么讽刺?
他一连串的反问把盼夏问懵了,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完全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夏夏……我不该说这些,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我是男人,我清楚,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在乎你,是不会把一切压力都推给你的。”
“你的请求我做不到,抱歉。”他长长吸气又呼出,“以后我们……”
他想说,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可他还是说不出来决绝的话。
他仓促起身,低声道歉,逃一般地快步离去。
第一次,被他拒绝得这样彻底。
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受。
像是空旷的房间里有狂风激烈吹打着窗框,像是重锤砸在墙面上,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的耳鸣——
这种情绪太陌生,她压着心口,安静感受着那空旷的地方在颤动。
那感觉像蒙了一层套子,有什么在拼命要冲出桎梏想要涌出来,像一双漆黑的手,要撕破一切,要毁灭一切,她恐惧这种失控,放在桌面上的手松开又收紧,直到那种震颤彻底平复下去。
是在难过吗?
可好像并没有那么伤心。
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一往情深的人,但那种人绝对不是她。
这三年里她很少想起温弘阔,哪怕看着小红豆,她也很少再想起他,足以证明她走出来得很彻底。
他说得也没错,她的确是把他当作工具。她没有想过告诉他小红豆是他的女儿,麻烦,没必要。今天开门见山的请求也不过是权衡后觉得他还算一步不错的棋。
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变过,不过从前的她没有底气袒露真实,所以会顺从,会伪装,会利用他的爱和善良来达成她的目的,现在只是懒得装了而已。
她曾经是朽烂的藤木,汲取着他的生命力挣扎着活,他越来越虚弱,她越来越强壮。
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点善良和真心,都用在了当年把他推开。
她以为自己真的爱过他,回忆起来,或许那根本不是爱,只是内心那一点点稀缺的愧疚作祟,她装作很爱他,装着装着,把自己也骗了。
分开后,她没有为他哭过,没有无可遏制地思念过他,也没有想过为他回国,甚至没有想过告诉他,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小红豆在他面前提起另一个叫“Daddy”,她也没有生出丝毫欺瞒的愧疚。
甚至此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甚至没有想过追上去解释、挽留一二。
她比谁都清楚,温床里养不出韧草,暖房里开不出耐寒的花。她挣扎着、厮杀着,逃出原生家庭,也逃出温暖的爱巢,逃离熟悉的环境,在陌生的国度里,她用尽一切手段抓住一切机遇,从悬崖峭壁上生根长成大树,早已磨掉了身上一切软弱、感性的品质。
世界上的一切人都会离开她,她也随时准备着离开任何人的勇气和底气。
或许她的冷酷会伤害很多人,甚至伤害真心待她的人,可她就是这样一个烂人,她很接纳自己,也很满意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年轻,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试试,为此走了很多错路,办了很多错事,也伤害了很多人。
但如果问她后不后悔。
她不后悔。
走到今天的每一步,她都不后悔。
服务生把他们点好的菜端上桌,诧异发现这桌只有她一个人在了。
犹豫着问,要不要撤下对面的餐具。
她说不用,点了点酒杯示意服务生添酒,又拿起刀叉,不紧不慢切割起自己盘里的牛肉。
三年前,做过胃部手术后温弘阔便再没有沾过酒,他是个极合格的患者,医嘱说的他都一一照行。
接到酒吧酒保打来的电话,说温弘阔在他们那儿喝多了,魏杨第一反应是:新型诈骗电话?
再三确认电话的确是用温弘阔的手机打过来的,魏杨这才大为震撼地按电话那边给的地址开车去接人。
满桌酒瓶,喝酒的人烂醉仰倒。
这么颓靡失态的温弘阔,魏杨只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当初他和盼夏分手,一次是现在。
不用问魏杨都能猜得到原因,见到盼夏的当天,魏杨就怀疑温弘阔要疯,可他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他一切如常……
魏杨已经对自己兄弟的性格了解入微,他不是不在乎盼夏,他在乎得要死,可人如其名,他的反射弧也和他名字、性格一样温吞,所有人都以为他没事了,他才憋着猛的来一个大的。
从酒吧走到路口,不到两百米的距离,魏杨连拉带拽,用了十几分钟才把人扛出来。
还没上车,温弘阔对着垃圾桶吐了个天翻地覆。
魏杨从车里拿了包纸和矿泉水出来,劝慰道:“吐吧吐吧,吐完了就好了。
“我也结婚这么多年了,在感情这事上应该还是稍微有点发言权的。爱情这种东西强求是没用的,对方心里有你,千山万水,你们也能走到一起,她心里没你,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古人都说,早悟兰因,休恋逝水。看看你身边的人,全球八十多亿人口,去了一个盼夏,还有盼春、盼秋、盼冬……人的眼睛都长在前头,得往前看了,温哥。”
温弘阔撑着电线杆站直身,低声笑道:“这世上除了江晓雁,还有江晓雀,江晓鹭,江晓鹃……”
魏杨一下奓了毛,扯着嗓子喊:“放屁!温哥,我们两口子感情好着呢,你不能自己情路坎坷就咒我啊!”
温弘阔倚靠着杆子,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
他蹲坐在地,抱住了头,声音低哑:“其实我不是怨她,我只是气她……可我有什么资格气呢?她已经往前走了,是我放不下,是我不甘心,自欺欺人……”
魏杨红了眼眶。
他看着他俩在一起,又看着他俩分开的。
他知道温弘阔有多喜欢盼夏。
喜欢到拿命赚钱,喜欢到恨不得把身上的一切予取予求。
“温哥,”魏杨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长长叹息,“算了吧。”
她的十八岁到二十四岁。
他的二十四岁到三十岁。
只是六年,不过六年。
……是的,都该算了。
她如今过得幸福,乐在其中。
温弘阔,你该放手了。
他自嘲地笑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哼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们的爱若是错误
愿你我都没有白白受苦……”
魏杨攀住他的肩膀,扯着嗓子跟他一块嚎:“啊——多么痛的领悟!”
温弘阔大笑,放开嗓子喊:“你曾是我的全部!——”
两个一看就醉醺醺的男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嘶声裂肺地喊,连旁边骑电动车的行人都避之不及地加快速度超过去。
人生三十载。
他得到过,也失去过。
仔细想想,还是得到的更多。
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
一家蒸蒸日上的公司。
一处水涨船高的房产。
一个不离不弃的兄弟。
他不怨了,不恨了,也不遗憾了。
从此,她有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他也有他的人生。
没有谁是离开谁活不了的。
过不去的也都会过去。
“过去都是假的!”他喊。
魏杨跟着喊:“假的!”
“回忆是条没有归途的路!”
“路!”
“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
“不存在!”
“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现实!”
“转瞬即逝!”
“……唯有孤独永恒。”
魏杨抓着他一顿晃,“这话怎么这么丧?这不成,得换一句!温哥,跟我喊,唯——有——搞钱永恒!”
“搞钱永恒!”
“去他的爱情!搞钱永恒!”
“搞钱永恒!”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灯下,两道东倒西歪的身影,喊着没人听得懂的口号,朝着不知何方的方向大步往前。
温弘阔心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他终于懂得了为什么这么多人爱酒精,爱尼古丁。
人何必活得太清醒?
糊涂一点,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弘阔已经被我女玩坏了[无奈]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即将上线的是我女墙纸爱……
爱一些阴暗矛盾的人性面和狗血……
我女都当女频女主了,既要又要怎么啦![眼镜]
*“早悟兰因,休恋逝水”
——《锁麟囊》翁偶虹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百年孤独》马尔克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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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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