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很破,泥巴砌的矮墙,越过墙往外看,是绵延不绝的大山,一眼望不到头。
“读书有啥子用嘛,小桃也快13了,赶明儿找个人嫁了不就好了嘛。”
丁香一边擀馍馍一边反驳着婆婆。
谢一岚不理她,只是拉着小桃,她对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孩说“小桃,这个书啊,要读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读书是一定要有的。”
“你个死老婆子又瞎说啥!我看你是皮痒了。”
烧火棍直直招呼到了谢一岚身上,她没吭声,握着小桃的手又紧了紧。
王贵觉得谢一岚最近不正常,总是单独拉着小桃说话,但是料她一个女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得把小桃的婚事定下来,村东头那傻子就不错,虽然死了几个老婆,但是彩礼给的是真不少,明天我得去跟他说说,王贵这样想着。
谢一岚头垂得很低,低到别人看不见她的脸。
家里的狗汪汪叫了几声,小桃该去下地了。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桃在狗窝里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晃她,以为是要干活了,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碰到的却是老人粗糙的手。
她视线里一片茫然。
谢一岚在黑暗里定定看着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她往小桃手里塞了一些东西,然后低头飞快耳语了几句。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拎出了门外。
“跑!快跑!不要停!”
谢一岚说完后就钻进了屋子,院子里的柴火被引着了,小桃不能再耽搁,她攥紧奶奶交给她的东西,转身朝村外跑去。
她小小的,溜的迅速,没人注意到她。
她的背后火光冲天,映的黑夜恍若白昼。
叫骂声,哀求声响彻了整个村庄。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听见了谢一岚的话。
“小桃,你首先是一个人,一定要把自己当人看。”
“小桃,跑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
“小桃,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而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你要往前走,你不能停,你不可以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你要越过重峦叠嶂,带着我的期许去看升起的太阳。
小桃跑烂了一双鞋,跑了两天才抵达镇上,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的皮包骨,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和一张纸。
小桃按谢一岚吩咐的把那张纸交给了警察。
那张纸太薄了,也太脆了,泛着时间的黄,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个女大学生的自述。
娟秀的字迹表达的是令人发指的事实。
一位刚入学的大学生,因为上了人贩子的当被拐卖到山里,然后经历了数十年的囚禁与侮辱,她逃不出去,没有人能帮她,于是她的一生就被困在了这座大山里,从17岁到47岁,整30年。
不见天日。
那个大学生叫谢一岚。
“我叫谢一岚,我来自南城,是南城大学爆破专业的一名学生……”
后来经过查证,谢一岚当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大学,如果没有拐卖,她的前程本该一片光明。
她的母亲秦月死在她被拐走的第十年。
她的父亲谢政疯了,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女儿了吗?她17岁,大概这么高,鼻梁上有一颗红痣……”
那时候小桃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义,她只知道奶奶没了,一直护着她的奶奶没了。
那小桃就要长大了。
她改了名,随了奶奶的姓,唤作谢垚。
她亲手埋葬了“小桃”。
后来她磕磕绊绊读到高中,然后拼命考入大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她身上流着谢一岚的血液,来到了奶奶的故乡。
入学这天是个大晴天。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徘徊在学校门口,身上穿着灰衬衫和黑裤子,像一个落魄的战败者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四处张望,保安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也没上来驱赶。
老人嘴里嘟囔着不成文的句子,时不时地抬头看看。
他看见了人群中的谢垚,第一眼匆匆扫过去还没什么反应,但他好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本能地又看了谢垚一眼,只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谢尽的眼神慢慢聚焦,定格在了谢垚身上。
他几乎是冲着来到了谢垚的身边,浑浊的双眼里此刻正神采奕奕,他抓着谢垚的胳膊,口齿不清。
“小岚,你是小岚吗?”
谢垚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小岚,你不记得爸爸了吗?你看,爸爸穿着跟你离开那天一样颜色的衣服,熟不熟悉,小岚?”
小岚?
谢垚上下看着他。
内心明了了,他是奶奶的父亲,谢政。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曾祖父。
可她要如何回应,她不是谢一岚,她是谢一岚被强迫的后代,没等她想好措辞,谢政就抢过她手里的编织袋。
“小岚今天要去上大学啦,爸爸送你好不好?”
说完也不看谢垚的表情,拉着她就走。
谢垚就这样被他拉着,看他给自己铺好被子,收拾好行李,还说“你行李这么少啊,改天爸爸再给你送点来。”
临走的时候又叮嘱谢垚。
“周五晚上爸爸在学校门口等你,别忘记啦。”
说完神色严肃了一瞬,接着又傻傻笑了。
“小岚这次可别走丢啦。”
整个过程谢垚都傻傻站着,没有人对她做过这些,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她目送谢政离开学校,橘黄的夕阳晕染了老人蹒跚的步伐,把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他这一生无望的等待。
真相如鲠在喉,她还是没说出来,算了,谢垚心想,下次再告诉他吧。
周五晚上,谢垚如约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她看见谢政换了身衣服,高高兴兴地牵住她,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笑的很开心,谢垚心里却涌上一阵悲伤,算了,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就陪他演一演吧。
谢垚跟着他,就这样将错就错的,谢尽找回了“女儿”。
可是他也许真的疯了,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女儿怎么还和17岁那年长得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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