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绥留意到她的沉默，误以为湛夏在心虚，与大多数时候一样，他能体察到湛夏在担忧，但对她具体在担心什么一无所知。
只觉得她丧丧的样子也挺好玩。
“是不是觉得什么都不说，特别对不起我？”他拖长音问道：“哦我好受伤，感觉不会再爱了。”
他总是轻易地说爱，重如千钧的话在他口中，永远那么平常而自然。
湛夏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贺绥趁机敲诈：“陪我看熊猫。”
*
湛夏脸皮薄，好像总是在被各种社交悍匪敲诈，偶尔生气一次，第二天醒来差点崩溃，吓得她再也不敢乱放纵自己。
凌晨时分，她又想起那天自己做的错事。
这份绝望的尴尬一遍遍重播，更可怕的是，每次回想都会增添新的细节，令人无法不崩溃。
她辗转反侧许久，爬起来刷了几道题，并且删掉了隐藏相册中所有的照片。
纠结之中，她迷迷糊糊入眠。
第二天，她带着浓浓的黑眼圈起床，爬去给闻荣荣做了早饭，在台子上看到了闻荣荣的心理咨询单。
她想了一想，查找到自己学校的咨询服务，纠结了一会，还是约了个时间。
很巧，在旅行前有一个空位。
她点击预约确认，用力薅了两把自己的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时候，闻荣荣趿着拖鞋走出房间，打了个哈欠：“你起好早，都放假了，不能睡睡懒觉吗？”
湛夏看到闻荣荣，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对不起。”
闻荣荣哈欠戛然而止，心虚扭头：“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
湛夏惶恐：“不用了不用了，抱歉荣荣。”
闻荣荣急了：“不许跟我抢，我要道歉！”
湛夏：……
闻荣荣硬是抓着湛夏道了歉，才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在干什么呀？起那么早。”
而后她自言自语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有那个科研助理项目要做。”
她偷看了湛夏的邮件。
湛夏点了点头，打算告诉她自己可以取消这个项目，专心陪她玩，当作赎罪。
没等开口，闻荣荣就问她：“这个研究是做什么用的？”
湛夏老老实实向闻荣荣描述道：“是一个与社区合作的公益项目，也有其他专业的参与，我们用算法模拟……”
“停停停，我听不懂，”闻荣荣听得头疼，问她道：“你很喜欢做这些？”
湛夏愣了一下。
从小只要她表露出喜欢的东西，不是被毁掉就是被父母嫌弃嘲讽，这让她对此讳莫如深，可是这一刻，她很自然地说：“是的，我喜欢。”
“噢，”闻荣荣啃了口北非蛋，大眼睛看着大理石板桌台后的女孩，开口道：“我不行，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做不了研究。”
湛夏又是一愣：“我……我觉得还好，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教授会让我不要自我怀疑，出去放松一下再慢慢来。”
闻荣荣随意道：“因为你聪明，慢慢做就能成功，我妈妈说过，能把喜欢的事做好是一种稀缺的天赋，反正这种天赋我没有。”
她看着湛夏，眸中流露出惆怅与艳羡，许多年前，她看到这个女孩在桌游里大杀四方时，也曾流露出相似的神情，大小姐天性慕强，湛夏稳定的情绪，出众的才华，无一不是她向往的。
湛夏安慰闻荣荣两句，随后一边洗着锅，一边心想，原来这是一种天赋。
几年前，贺绥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是她至少不讨厌做研究，因为这位她少有的擅长领域，今天她才意识到，或许不只是擅长，她还发自内心地享受动脑子的感觉。
要不然……就不取消了？
水流冲散盘子上的泡沫，湛夏心里划过许多念头，像泡沫一样浮起又消散，最后一颗泡沫流入下水道时，她下定决心，确认自己想要留下这个项目。
对她来说，主动想做一件事是多么难得。
和贺绥的荒唐让她道德染上瑕疵，却也让她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精神，木已成舟，湛夏心想，自己都那么糟糕了，再犯一点错也没事吧。
为了安抚良心，她转向了闻荣荣：“那个，荣荣，我给你做的粥还有剩，你待会要不要去探贺绥的病？我可以顺便帮你买点花。”
闻荣荣：……
闻荣荣：“不用了谢谢。”
*
那天闹剧过后，闻荣荣宅家数日，破天荒没有再折腾湛夏，懂事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湛夏询问她原因，闻荣荣说：“再欺负你的话，你会不要我的。”
她来看湛夏工作，趴在湛夏小床的尾巴上，安静摆弄她的美甲，像只舔毛的小猫。
湛夏连忙放下工作，解释自己绝无此意，闻荣荣却道：“你其实不想来陪我读书的吧，你成绩那么好，在国内能轻松考上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学，也不用和贺绥分开，是我爸爸妈妈非让你来，你才无奈答应了。”
闻荣荣神情淡然——其实大小姐心里清楚得很。
“现在让你和他回去，你会愿意吗？”闻荣荣问道。
湛夏只呆了一秒，随即缓慢而坚决地摇了头。
“不愿意，现在也很好。”
“不用考虑我，”闻荣荣补充：“我心理医生一直跟我说，人与人间的情感像沙，握得太紧反而容易失去，如果陪着我让你不堪重负了，你可以告诉我的。”
湛夏温和道：“我不愿意。”
闻荣荣一愣。
如果是在那场闹剧之前，湛夏可能还要挣扎一下，可是那天过后……她想，自己对贺绥，对放弃了的那种可能性，应该没有更多的幻想了。
此时此刻，连闻荣荣都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而贺绥却还是锲而不舍地缠着她。
他还喜欢她对吗？可是光喜欢有什么用呢？当生活的平衡被打破，她陷入深深自责时，才发现自己需要的不是一厢的热情固执，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支持与理解。
湛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把椅子调换了一个方向，朝向闻荣荣，面北的房间没有阳光，只有一团轻柔的暖青色。
这团暖青笼罩下，湛夏对闻荣荣道：“荣荣，你不用担心，我仔细想过，我和他确实不适合。”
“过去我们之间有过情感，但那种情感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桃花瓣，太浮于表面了，他是个很好却很简单的人，而我太复杂不堪，我们总是互相不理解。”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湛夏温柔道：“我很难抗拒他的热情快乐，某些时候，我甚至是渴望的，所以无论躲他多少次，最后总忍不住和他纠缠不清，直到你对我说你喜欢他——我才下定决心放下他来，说实话，那时我感到的是……如释重负。”
“所以当我那天不小心……我感到特别崩溃。”
她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说。
闻荣荣懵了几秒，缓慢消化了信息量：“你喜欢他，但不想和他在一起？”
湛夏点头。
闻荣荣第一反应是向她坦白，告诉她自己根本不喜欢贺绥，但是转念一想，就让湛夏误会着也挺好的，至少她能轻松一点。
于是，闻荣荣道：“我知道啦，你不讨厌我就好。”
“我最近不是故意对你这么坏的，”闻荣荣把头枕在她的西高地小狗玩偶上，喃喃道：“医生说我在生病，我有时候睁开眼睛，觉得这个世界可怕极了，笼罩着一层黑沉沉的雾，所有人都要背叛我。”
“我没法平静，也控制不住自己，只有反复确认你在旁边，不会走，我才能有一点点安心。”
湛夏敲打代码的手微微一滞。
“他们并不是背叛你，荣荣，”她道：“他们只是都有自己的生活。”
闻荣荣摇头：“要是在意我，他们就不会分开。”
“不是这样的。”
思绪回到她小小的、残缺的家，在闻荣荣身上，湛夏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她柔声道：“他们爱不爱彼此，与爱不爱你是两回事。”
她打开手机，翻出与闻荣荣爸爸妈妈的消息往来，静静放在闻荣荣面前，最近的一条是闻荣荣妈妈发来的，她告诉湛夏，女儿喜欢的草莓快上市了，记得要带她吃草莓芭菲。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看？”闻荣荣问道。
“伯父伯母以为你讨厌他们，让我瞒着你。”
“嗯。”
大小姐往上翻了一翻，望向窗外，眨了眨眼，瞳孔倒映出灰蓝色的天空。
不知道她心里的大雾有没有被驱散一点。
半晌，她道：“旅行回来后，我回去看看他们吧。”
*
生活小小地脱轨过后，闻荣荣与湛夏的行为模式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偷偷把两人间的小天平拉回了平衡状态。
湛夏记得，她们最开始成为朋友时，就是这样互相羡慕，互相体谅着相处的。
时间平静流逝。
湛夏偶尔前去工作室。
研究组的办公室设置在一栋老式的红砖房子里，墙面上攀着大片的爬山虎，阳光透过枝叶间隙进入室内，碎光中氤氲淡淡的咖啡香气。
师姐会笑嘻嘻地递给她零食，调侃她像个稳重的中年人。
审阅过湛夏的最新进度后，稳重的中年人前加上了新的定语：靠谱稳重的中年人。
“真棒，”师姐滑动鼠标，一串串符号在她瞳中跳跃：“幸好你来当助理了，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呢。”
湛夏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半天才开口道：“谢谢。”
“这里还可以再简化一下。”师姐指着电脑屏幕：“那么多内容是不必要的，这个问题有更加直白的方法来解决，我给你找本书……”
湛夏点头：“好的，我试试。”
“对你来说不难。”师姐把书递给她，笑了一下：“加油。”
湛夏抱着书离开，在关上办公室门的瞬间，她抬起头，看到走廊外有阳光洒下，枝影斑驳，整个世界都明快而鲜亮。
这种感觉真好。
与同事探讨，整理资料，搭建工程……看到工作在手中一点点成型，她终于找回了对于生活的掌控感。
她想，这或许就是她的舒适区：做着一份喜欢且擅长的工作，照顾着需要她的人。
幸好那天破罐子破摔后，她听从了一次自己内心的声音。
原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湛夏望向窗外的爬山虎。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之前的担忧顾虑，其实都是没必要的呢？
*
学业莫名其妙的顺利，生活上的烦恼却多了几桩。
贺绥病好之后，时不时地往她们公寓跑，开展一些很没有营养的对话。
比如他问闻荣荣：“为什么湛夏有寒假作业，你没有？”
闻荣荣：“谁家大学还布置寒假作业啊？”
贺绥便自然而然绕到湛夏身后，嗅着她发间的木质香洗发水味，抱臂围观：“这是什么？”
湛夏礼貌回复：“我做ra的项目，这里用到了xx方法。”
贺绥“哦”了一声，装模作样清清嗓子：“教教我？”
“教你干嘛，你又不是学她专业的。”闻荣荣道：“金嘉汇可说了，你申的是商学院。”
湛夏打键盘的手戛然而止。
她极为平静地回过头，秀丽的眉毛皱起。
贺绥脖子僵硬，强装若无其事地捋了把刘海：“虽然没这个专业课，但难道连感兴趣都不行吗？”
湛夏凉凉看着他。
他耍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代写，明明专业不对口，还是从网上搜罗来难度超高的题目捉弄她。
湛夏正好遇到了难以解决的bug，心情不佳，她想如果她现在吵一架，她一定能吵赢。
但不能在闻荣荣面前吵架。
她合上电脑，转身离去。
最近看了很多沉闷的文艺电影，懒洋洋的夏天经常忘记更文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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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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