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下,牟宗延忽而觉得吧台前要数热闹的便是这哥仨。安心不下的也是他哥仨。只听得旁侧这位脸皮厚、嘴唇厚的半高个男子,略显熏风酒气的率先向那花光若洁之人启口搭讪道:“呦!女神妹子……这形单影只的,咋就一个人独上西楼寂寞郁饮?遇着烦心事了吧?嗐!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那愁肠寸断是未遇酒逢知己。来……感情哥今儿心情倍儿爽,就陪美妹走一个……这么跟你说吧,想要宿醉一场,哥有的是酒量,希望抚平创伤,哥的怀柔那是敢作敢当……”
“就是,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多没劲?唉!夜长人奈何呀!与其借酒浇愁,倒不如让我们哥儿几个陪你向欢共饮,岂不乐事?来吧,听哥言准没错。”另一旁的护花使者,配上骚客模样的这张脸,在随声附和劝酒道。遂再自然不过地将手不做收拢,揽于那俪人肩上。
呵呵……这“定军山”的名号果真不虚,可谓:瓦舍勾栏处,往来无白丁。
很显然,事情来得有些突兀,而滕脂柔唇色彤丹,目光烁亮,睥睨一视落在自己肩头颇为肥实的手,顺势抬眼打量去恰逢长相也太随心所欲了些的这个男子,眼语笑靥下不置一词,而尽显粉面含春不露威的气韵。
嗳呀,扑入视野的颜容仿佛在牛乳中浸洗过。这一坐尽倾的妙人,令已是微醺迟涩的寸眸,猛地收缩了两下。倒是身后歪扭扶摇不定站着的这位尚且识相些,也不知是这姿容甚丽惊艳到舌头给呆直了,还是舌头被酒力所迷醉瘫伏不起,再或许原本就口吃,见他目中火苗半途一掐,期期艾艾道:“你们……一个……个个……做甚么鸟……鸟乱的……把人……人……姑娘家……吓……吓坏了。”
那骚客一脸的书写随意,见面前皂白显明的眸子正瞧向他,多少知趣点儿而不大情愿地才将手拿开,转头冲其身后一撒怨气念白道:“哎呦!打街口舍不得大哥跟我俩恩情厚,舍不得说话打结的‘大舌头’,舍不得动了你的心头肉,爱嗨!实难舍得这霸气侧露与我要争斗啊!不稀罕说你就不错了,滥充什么风马牛!”
“哦,你实在……牛……牛你们西……‘西门’家……自古多风……风流……还真当表……表率……还当真自……自个……是那‘西门’大……大官人了?嗳?倒是你这用情……博大精深的……我都懒……懒得说你。”
瞬间,说唱“文丑”恼了。瞋目下一改方才满腔和气的脸孔,只因他是愿意“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人。那“占他人的坑,种自己的萝卜”讽刺到不必曾有的实事。这颇令他反感:“嘿!我们‘西门’家怎么着你啦?就说那史记里的‘西门庆’吧!单论长相可谓‘貌比潘安’,你比得了吗?你个大白腚,娘兮兮的,敬请期待个头啊!”
“你们俩能不能都消停点儿,都少说一句吧!叫人笑话。”‘香肠唇’男子叠着腿方显有些坐不住了,冲着二人岔转话题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打压了别人抬高了自己。
“哥,他笑……笑话我……结巴。
“怨我说错了吗?捋不直舌头就少讲话。哥,你倒是听听……他借用我们‘西门’一族,挖苦俺情爱泛滥而在指桑骂槐呢!”文丑不免有些七窍生烟。
“你还……有理了!你咋不……不说还……偷……偷看俺……俺腚呢!……当坐吃……下午茶呢!吃累得……俺都……都有阴影了,哥!”男子说得怪累的,似将舌头打了结,心里的系结也解扣不得。
“你瞅瞅……跟个‘吃枪药’似的!唔,真够吃累的不假。还是管好你的口吃吧!”
干得漂亮!他二人互掐得多少雄壮而有力的。眼瞅“友谊”的小船就这么翻了……
舞影零乱下,滕脂柔瞧着眼前一干人仿若赛会上抬举神像出游而进献的三牲,唉!胸膈处不免有些胀闷,而眼前余下的这杯泛着绿蓝之彩的玉液,似潜伏有一定知觉的能量,可瞬时破发被挤进的气闷。她何其荣幸地衔杯进饮而后,一汩颇带清爽含有薄荷香的微甜,全数流经喉头。这“蓝色妖姬”的迷津叛道果真魅惑得很。旋即,无视旁人抓起腿间的棉服与吧台上的手机,起身二话不说便要转头离场。谁知,那不请自到的左右“护卫”反应倒快:“嗐!别急着走啊!……”抬手只这一拦一档一格,擎在手中的手机毫无防备地借力飞出数丈远,伴随挠耳的“噼啪”声,再看山河无恙,它却抱恙而‘挺尸’在地,大有满足地去了的意味,看着不像在唬人。
一派哑然,还是那‘文丑’处事老道,放眼见他三步两步地上前弯身拾起,摆弄了两三下,又掐又按的,只差给做“人工呼吸”了。末了,释然松口气冲着众人道:“也没啥……大不了借机给你换部新的使……你这部‘摩托罗拉’早该弃了,新出的诺基亚新款带滑盖的不错,最适合你们女士了。”话还未尽,他将手机在手中接连晃了几晃,带着几分佻之意睃视着滕脂柔,却无急于归还的意思,令人不免起惑。
“请将东西还与我。”种水很好的“蛋面”骤然高冰起光,严词命他道。
“它坏掉了,被你摔得这么惨,那是它的命不济,赏你一部新的,是你今晚遇上我们好运气。如此,换作我该高兴才是,生啥气嘛!为了一部烂手机,花容动怒的,有违和气跟温柔。”似意犹未尽不说,还慢条斯理的硬是甩锅给滕脂柔,瞧这意思,将她给说成了手机“碰瓷儿”的主儿。
“敢问倘若被你圆过去了,这里便要向你赔罪是吧?简直莫名其妙嘛!”见其边说边反复地扯着手机翻盖“啪啪”作响,滕脂柔听来内心没忍住,不过,更令她无可忍受的是突发来的“痒”,起先是掌心里、随后溯流窜至心坎处、嗓眼上、直逼到齿龈间……一处痒、两处痒、周身痒……
“西门……来劲了不是!得了……就别跟这小妹儿逗闷子了,把东西赶紧还给人,别再吓着人家。”‘香肠唇’真以为借用了葛优葛大爷的那句经典的台词:‘就当成全了别人,陶冶了自己’而当真精神得以贯穿了。
别看将手机归还给滕脂柔,顶角处还是有些许破瓷碎碴,屏幕好像也跌进了黑暗里且一头走到黑,侵入的不省人事、中了睡魔般。这下,总算又激起她的气性。是啊,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多有得罪谁不行!偏偏……一抬眼迎面一沓百元钞票近晃在眼前。
眼前钱景所惑。
此乃“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遂,恨洒幽兰广袖。
忍到这时,滕脂柔命相不对地扫了眼那惯来冤家路宽的钞票,没曾想过这“三牲”能大方的有所动作,现下似乎传递出实乃“讲究人”的讯息。这手机本就因含冤没囊没气了,奈何那“四位老人家肖像”慈眉善目的,煞是亲和。下意识地看了看递来的钞票,抬眼一瞥坦然应道:“都说‘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钱赔付与我也理所应当,只是……”
“嫌乎少给了不成?这个倒好说,我既说得出来就行得出来。钱这东西不在于你识不识得它,而在于它认不认得你。”
‘香肠唇’男子眼里的那股热头,好似令手中的钱也变得烫手了。他将身子往滕脂柔跟前凑了凑,声音实乃良善之辈,语意却不着痕迹的耐人寻味。
“嗳,我大哥既然都开了金口,美妹还有啥可顾虑的?也别不好意思,这点儿‘银子’小意思!怎么样?可否笑纳呀!”那‘西门’官人扯着挑衅的嘴角,扇风似地摇动着手中那一沓钞票,压人一头的气势。
“哦,也是哈,如若再做推辞,那便假了。既然如此,何以用做这么多的钱?毕竟,我与你们水米无交的,该多少就多少,否则该说我讹诈、撞骗你们了。”滕脂柔挺拔若竹地直着身板,平铺直叙的调门给她调拨得一是一、二是二。呃……多给的钱给拒了,是挺“二”的。
“嗳,连这点儿事你都想不明白?但凡若是我大哥上得了眼、称得了心、入得了魂儿的,哪还管是什么龟毛兔角的,这叫有钱难买‘乐意’!”那‘西门’官人口中逞性一时,便如背书得滚瓜乱熟。
“嗐!真是太磨……磨叽了,当我不……不存在咋地?既然说给……给你了,这钱你……赶……赶紧点儿拿……拿着……省得过……过会儿有……有人翻……翻脸不……不认账了!”那位一旁打晃未稳,舌头却牢牢打结之人再次不奈了,有如鬼出电入地一把将‘西门’手握的那沓钞票,完美突袭塞进了滕脂柔手里。
“唉?怎么哪哪都有你什么事儿啊!唔呀?你究竟是哪路的‘混儿’?怎么净干些‘截胡’搅局的牌面。能识点儿眼色不?可别跟我们玩什么‘诈和’的。咝……莫非你小子也动了歪心思?我就说么……小心自个别真再给炸了去!”话音落,‘西门’眉间印堂一暗沉,像是腾起五里妖雾,奚落下铅云样的面色来。
“说啥炸……不炸的……就……就你上……‘上听’了?好牌谁不想?再说了,漂亮的……妹子……有……有谁会不……不动心思……更……更何况……她就……就像……寄存在……人……人间的……天女。”他动了动方觉大了、厚重、不甚利索的舌头,腆着胸脯,一语道破了天机。
“哥,瞅见没,他这是要横刀夺爱呀!大不敬啊!像他这尖嘴猴腮还大舌头的,也该撒抛尿自个照照!”‘西门’像被戳到痛点,又好似谁人动了他的奶酪,被说急眼了的那张抽象脸孔,如同烙糊的炊饼,黑黢黢地任由启智与想象。
而“香肠唇”却在一旁歪着脑袋挠着头皮、头皮屑似在打着鬼主意。他瞄了一眼扬汤止沸的手下弟兄,听任俩人斗口齿互掐的耍贫嘴,横着的念头犹如海绵一般,完全吸附于在这灯光下宛若嫣然盛开的女子身上。
正当他神驰天外想不明白人家的妈咋就这般会生养呢!横竖不差那错入凡尘的仙子半分之时,猛一回神却见这神籍般人物倒不推辞,纤巧的手从那一沓钞票中,抽出少许,将剩余的钱不加思索地退还了回去,檀口含丹道:“去了手机本身的价格加之折旧,算了……只教收取这么多吧!考虑到不便也无妨了,计较不来。”言下,但见她抿着嘴角,携着只有“春娘”偏爱所赋予的明媚与几分素雅的稚气,仄歪了两步又站住了。
“你干嘛挡我去路?”滕脂柔慢搭搭扬起下巴,一双秋水眼却敏感地触发到了警觉的意味。
“急什么嘛!时间尚早,再多聊聊嘛!怎的?不会钱到手就急着拔脚走人吧?这钱这么容易就随了你的姓,却连句可心热乎的话都没撂下,你就不怕出不了这门?”
那厢‘西门’官人摇头又晃脑,在身为大哥的‘香肠唇’悄然投放来的一记眼神授意下,举步趋前拦了滕脂柔的去路。
岂料,一种叫做“灿烂”的东西从她的唇边萎谢了。
“怕?又不是金刚、巨无霸的,怕它作甚?哦……明白了,怪我敲你们竹杠是吧?这价码嘛……如若不信,可不妨街面上打探去。总之,今晚这钱‘死’得不冤。自然,钱……我是吃定了。而你的手似乎错放了位置。”滕脂柔见他欲起谋心,勉强压住了内火,身形一窒、手一甩,抽回被拽握的胳膊抚摩了三两下,清虚疏朗的神情里,淡淡地看了看眼前迫人之势一概不理,就着腔膛里被灼烧烫开的一条路步向了那酒吧门去,只落得向她的影子兀自愣神,向她余留在空气中的芳香兀自愣神,尚自枉然之人。
整个时间段里,前后过程一节盖过一节的错乱;一筹更胜一筹的莫名磁性引力;一步进逼一步粘情于她的拙劣表演,一览无余地被眼下这个眉清目秀、修短合度的年轻人---牟宗延全数吸纳眼中。他想视而不见都不成,因为今晚这个女子的肢体上下、由里至外没让他失望的是:尚未被年月铸成一定固有的格局,甚至让其几乎觉得她有股魔力与妖法。
一如既往明晃晃的吧台射灯照例将迎宾的玻璃幕墙折射光透得如一面镜子,能照见人心的善恶。与牟宗延相隔吧台一转椅的距离,‘香肠唇’与那个全名‘西门和锦’的浪荡哥,正鬼头鬼脑地在交织一张无形‘网’……
呵呵,他真以为只要突发奇想便可将古有之‘合卺’与自己名字中的‘和锦’混为一谈。殊不知他二人暗底下的私语,犹如醉酒的酒徒误闯了房门,过耳撞见了一旁的牟宗延。
“哥……拜托你省省吧!今晚这丫头怕是你恐难搞定。人光是拧点儿倒无妨,可她身上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子让人不可侵犯、甚至不可逼视的气韵……说不好……依我看,还是趁早收手算了!不如我再找两个识趣的妞儿陪陪你?”说话之人摇头间牟宗延不禁横眼扫视,见他阔长的脸上高低次序是一派颠三倒四,活生生地将面部解剖学的规则全都打破了。形似违章下遭此重创的三角肿泡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活像一个中了邪的人。
“屁话!连这点事儿、这么个女人都搞不定,你我仨往后还怎么出来混?”光照下其旁侧那位唇瓣肥硕被称之为“大哥”的男子,正叼含着嵌有金丝柳烟嘴的香烟,好让自己出脱得犹如绅士。继而无视挨着身边的人,似笑非笑道:“这才‘正点’,美貌的女子我见多了,可如此纯光的蜃景中人,我还真是头回遭遇,想拔眼难啊!至少老三穷嚷嚷的有一句话是对的……可人间何来似仙女?”言下,他尤其挑剔的眼光忽现一闪,介怀得据实叹了叹。
“哥……你这点花心思,兄弟我岂能不知,可这丫头……你没瞅见是横竖不上道啊!我们能拿她怎么办?人都走了,还不是财色两空的?”他那双横看等于号侧观大于号的滑稽细眼先是眨了几眨,遂深深地吞了口气。
“她走不多远就得倒……你们没见得刚才她喝下的那三杯酒,嘁!一看就是个‘雏’,这酒若这么个喝法……找催……”那肥厚嘴唇终于发狠猛地吧嗒两下烟嘴,随着吞云吐雾,一脸高深状像是一件悬而未决的心事终将落停。
“嗯,我好像明白点儿了……不费吹灰力呀!哥,真有你的。我看哪!也用不着催眠了,只需帮她‘催吐’捎带‘催发’情致……哥,咱这是帮人做好事呢!……那还等个鸟头,赶紧着点儿吧……”‘西门和锦’似殷殷盼着切意,怪异的脸孔又生出离谱的谄笑来。
望着一干人“呼啦”的乍然离场欲将那趁火打劫拉开序曲,牟宗延心下一坠,暗叫‘不妙’。诚然,原本与他毫无干涉,现下却无论如何皆是理所当然的人神共愤状。一瞬一息间仿若口中的酒都变得好似牙碜开来……强毅隐忍之下,他掉转身头紧随其后的一道出了酒吧间……
入夜,弥漫雾霭的中天,冰轮满月朦胧于宛若轻纱薄绡里,羞于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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