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冬天,大约是很少见雪的。二零一八年冬,落在南京的一场大雪,却偏偏越过了长江,悄无声息地漫过了淮河。
季近青坐在一家咖啡馆临窗的角落,面前的白瓷杯里,咖啡早已冷透,凝出一圈淡淡的痕迹。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水汽,他用指尖无意识地划开一道,透过清晰的痕迹,望向外面被路灯染成昏黄的雪幕,以及街角那个他期盼了无数遍的方向。
一周前,他寄出了那封信。用最传统、也最笨拙的方式,写下了积攒多年的心意,并约她今天下午三点,在这间她曾不经意提过“看起来不错”的咖啡馆见面。
信寄出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青春仿佛也被一同投进了那个绿色的邮筒,悬在了半空。此后每一天,都被拉长成一种焦灼的等待。
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选了这个最能看清门口和街角的位子,点了一杯她可能喜欢的焦糖拿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雪渐渐覆盖了街道,清扫掉所有来过的痕迹。
三点整。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四点十分。
他替她想好了理由,可能是雪天路滑,路不好走。
五点半。
他开始怀疑信件是否延误,或者……她是否收到了信。
七点二十。
窗外的天色陷入黑色帷幕,咖啡馆里早已亮起温暖的灯,衬得他形单影只。
九点整。
侍应生第三次过来,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街角。
一种冰冷的、缓慢的绝望,像窗外的寒气一样,一点点渗透进季近青的四肢百骸。他其实预想过这个结果,只是当它真正来临时,那份量还是远超预期。
难过吗?
当然是难过的。像胸口被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精心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念想,最终连一个见光的机会都没有。
季近青一直望着窗外那个始终空无一人的街角,心里升起的念头却是清晰的:她不来,是对的。
他从不认为这是温妤安不识好歹,做错了什么。因为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最不需要理由、也最无法强求的事。她只是没有选择他,仅此而已,不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自责的。她的世界明亮而广阔,或许从来就不需要他这一场无声的、过于沉重的降雪。
这场雪,从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的雪。这场等待,也只是他一个人完成告别的仪式。
当咖啡馆打烊的乐曲声温柔响起时,季近青终于缓缓站起身。坐得太久,腿有些酸麻。他穿上大衣,围好围巾,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扑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冷,刺骨的冷。他站在台阶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角落,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踏进了深深的积雪里。脚印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淮南的雪,冷得刺骨。他一步步走着,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和这城市一样,被冻僵了。最后回头望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吞噬了所有来路与归途。
而这场席卷全城的雪,也同样落在城市的另一端,落在东大材料实验室的窗边边上。
窗内,灯火通明。
温妤安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实验数据皱眉,手边的草稿纸上画满了曲线图。她的毕业设计到了最关键的阶段,这几天几乎住在了实验室。
“妤安,差不多了吧?该走了。”同组的研究生学姐催促道。
“马上,最后核对一下数据!”她头也不抬地应着。
她完全不知道,就在城市另一端的咖啡馆里,有一场因她而起的等待刚刚落幕。那个高中时代仅有点头之交的男同学,早已被毕业论文和琐事挤到了记忆的角落,毫无印象。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为毕业奔波的寻常冬夜。
几天后,季近青登上了飞往英国的航班。望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他想,他的青春,大概就结束在那场雪里了。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写完了结局。而温妤安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一场雪,只为她一个人下过。
而此时的温妤安,因为论文刚通过导师的初审,正和室友姬若蘅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里庆祝。窗外春寒料峭,她笑得轻松,浑然不觉一段深刻的情感曾与她同在一城,交错而后悄然远离。
许多个冬季,雪,下了又化。四季沉默地轮转,梧桐树叶落了五次,又新生了五次。
谁又能想到,当年那场无声湮没于大雪之中的告白,并非故事的终章,而只是一个漫长的休止符。
五年后的正式相遇是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也不知暖阳是否能带来爱情的讯息,为停奏的乐曲按下新的琴键。
没关系,季近青会一步步地,从容而坚定地,走到温妤安的眼前。
漫长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变模样,也足以让一个男孩褪去青涩,将一场无望的雪崩沉淀为心底沉默而坚固的山脉。
季近青做到了他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他一步步地走着。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比赛的失败,到国际赛事上熠熠生辉的奖杯;从小众音乐厅里初试锋芒的新人,到名字开始被乐评人提及、拥有固定乐迷的年轻钢琴家。
他关注着国内出版界的动态,尤其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的每一本新书,他都是最早的读者之一。他透过那些印刷的文字,试图拼凑她这些年的生活与心绪。他知道她毕业后成了作家,小有名气,了解她内心的困惑与迷茫。
温妤安表面上随性大方,性格温暖和善,可是只有他知道她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她的文字温暖治愈了无数人,但字里行间偶尔泄露的疏离感,那种对人际关系谨慎的边界意识,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让他感到一种酸楚的慰藉:看,她并非对全世界都毫无保留地热情,她的内心有一片不易抵达的雪原。而五年前的他,不过是恰好被隔绝在那片雪原之外的路人甲之一。
这片“雪原”的主人——温妤安,如今过着一种符合她内在气质的生活。
她在城郊租了一间不大的公寓,最大的优点是带一个可以看见远处山峦的阳台。她选择这里,正是因为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离市中心的热闹有半小时车程,既能便捷地参与必要的社交,又能随时退守回属于自己的安静天地。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几乎可以预见。没有签售和通告的日子里,她更像一个标准的自由职业者:上午用来阅读和处理邮件,下午是雷打不动的写作时间,晚上则属于彻底的放松,或许是看一部老电影,或许是沉浸在原神里装修尘歌壶,又或许只是抱着电脑,在各大平台漫无目的地冲浪,美其名曰“收集素材”。
她有着不错的社交形象清秀漂亮,能与编辑、读者、同行们谈笑风生,是朋友聚会中可靠的倾听者和偶尔的妙语贡献者。但每一次热闹之后,她都需要更长的时间独处,像一块耗尽了电量的电池,必须放回专属的“充电座”上,才能慢慢恢复能量。
最了解她的闺蜜涂令月曾一针见血地评价:“安安啊,看着跟谁都能聊两句,其实心里装着个门禁系统,能拿到通行卡的人,屈指可数。”
她并非刻意冷漠,只是维持广泛而深入的社交关系,对她而言是一种巨大的能量消耗。她更享受用文字与世界连接的方式,那让她感到安全、可控。可以说,她的内心世界远比她的现实生活要波澜壮阔得多。
对于昨天所谓的“艳遇”,她表面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一丝被“大钢琴家”青睐的惊喜,实际内心已经在怀疑季近青接近她有什么企图,会不会是诈骗。
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虚假。一个声名鹊起、样貌出众的钢琴家,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略显乏味的宅女作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与体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句老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他图什么呢?”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深知这个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尤其是异性之间,那种没来由的好,往往标着昂贵的价码。温妤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大学室友姬若蘅。那个同样聪明、曾经也对爱情充满浪漫幻想的女孩,就是被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男人,用类似的温柔攻势和精心设计的巧合一步步引向陷阱,最后被骗得人财两空,差点一蹶不振。
不行。
温妤安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他看起来多么迷人,举止多么得体,甚至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多么撩动心弦,都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
她内心的“门禁系统”,已然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造访,将安全等级提升至了最高。
女主对男主其实是一见钟情哦,男主对女主才是漫长觊觎。高中时期我们女主是纯学战士,卷王级别的,所以她那时候对见过一面的男主毫无记忆,至于女主为什么没有去赴约,秘密。[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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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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