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川如此一说,张和也不计较吃这点小亏了,当兵惯了,小伤小痛不算回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两个孩子。于是张和朝羊袤一拱手,率先开口说:“俺们当兵的,大多是粗人,直言直语惯了,冒犯了羊公子,请求公子宽恕则个。”
羊袤见张和如此气度,手一摆说道:“也怪我娘把我生得太俊了,才惹得张军侯误会。宝安也是忠心护主,请军侯看在我二人年纪小脾气急,原谅弟弟们这一次;改日我提了酒肉,专程去给哥哥赔不是。”
张和见羊袤满口哥哥弟弟,给足了自己面子,满腹郁闷顷刻间一扫而空,大咧咧说道:“酒肉就不必了,公子若是有空,肯教张和识几个字,就是看得起咱当兵之人了。不识字真是苦啊,不光说话惹人生气,就连给家里写封信都得求人。”
羊袤一口应承道:“我身无长技,也就还好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军侯想识字尽可来找我,不光军侯的家书,军中其他兄弟的书信,都可以来找在下代劳。义务出工,分文不取。”
事后赫连川得知冲突的源头,起于羊袤傻坐在帐外等自己得闲,就对羊袤说道:“我这里千条线一根针,哪有个忙完的时候?以后不管帐内有没有别人,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进就行,我让书嘉跟守卫说一声,没人敢拦你。”
“这不好吧?万一赶上讨论机密事 ……”
赫连川打断他说:“机密事也不用躲着你,我还怕你听去了找地方告密是怎么着?有些事情你在旁边听听也好,或者跟着学点东西,或者帮着出个主意的;我身边缺人用,你也上点心,早早发现自己的擅长之处,也好过来帮我。”
这是完全不拿他当外人,羊袤听得心中滚烫,暗骂自己昨天把脑子睡扁了,才会觉得赫连川跟自己变得生疏了。
城外六盘山下热闹起来。
矿石源源不断地运来,砸石场暴土扬尘;化铁炉的火光昼夜不息,铁砧板叮叮当当。公冶夫妇一个负责技术,一个负责管理,铁矿事务很快步上正轨。
杀出京城之日,因为没有箭弩飞镖等远距离攻击武器而吃的亏,让苟黔耿耿于怀,一直琢磨着搞支连弩或者袖箭什么的。
如今打造兵器的大师就在训练场附近,哪有不去混个脸熟的道理?
苟黔得空就往工地那里跑,如今安哥儿和祢大海简直就是他的两条尾巴,有事没事粘着他,苟黔围着公冶转,安哥儿和祢大海就也围着公冶转。
公冶烦他三人烦的不行,骂了好几次,赶了好几次,一点用也没有。三人抱定“骂我我不听,动手你打不过我,你能奈我何”的厚黑原则,把工地当集市,得空就来逛逛,把公冶给气瞎了,三人再来眼前晃悠时根本看不见,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
“苟哥,”
祢大海忍不住好奇问:“你为什么老往这儿跑啊?别的事上也没见你脸皮这么结实过。”
现在他和安哥儿两个人,公共场合喊苟黔为教头,私底下就苟哥长苟哥短。
安哥儿笑嘻嘻接口道:“我觉得苟哥,可能是看上公冶那老头了。”
苟黔反拧住安哥儿的胳膊搡了他一跟头,“你不学好就自己偷着坏行了,别带坏了大海。”
安哥儿反问道:“我怎么就不学好了?你到底整天转悠个什么,倒是对我俩明白说啊?我俩也好帮你划个道儿。你这么瞎跑有什么用?没看见老头都拿你当空气了?”
苟黔一想也是,老和公冶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吐露心事道:“我想求大师给我打副袖镖,样式和机关早就琢磨好了。”
安哥儿大包大揽一摊手掌说:“这事好办!你早说不就行了?白白浪费这么多天工夫。图纸给我,我给你去办。”
“什么图纸?”
苟黔在安哥儿手掌上抽了一巴掌,满头雾水问道:“哪来的图纸?”
安哥儿简直服了,“没有图纸,你靠嘴去跟公冶老头讲,我要什么什么样式,什么什么机关?”
苟黔沮丧道:“打造个暗镖还得会画图纸?怎么这么麻烦,我不会画啊?我光脑子里有。”
“哎,苟哥,”
祢大海插话说:“我会画图,你给我说仔细些,我给你画下来。”
苟黔怀疑道:“你会画图纸?”
祢大海说:“我家祖祖辈辈干木匠——要不是来当兵,我现在也是一个木匠。我从小就画各种纹饰图案,只要苟哥你说得够详细,我保证能画得跟你脑子里想的一模一样。”
安哥儿瞅准公冶嗜酒的弱点,美酒开道,辅助灌以欣赏和赞美的**汤。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直夸得公冶真就信了,自己就是嵇康再世,欧冶子重生。
安哥儿掌握火候,在一次祢大海拉风匣、苟黔抡铁锤、公冶摸着短胡子在一旁指挥得正开心的时候,掏出早就预备好的图纸,凑前询问道:“大师,您给帮忙看看这个物件,设计得合理不合理?您老能除了铸剑,这类小玩意儿能做出来不能?”
公冶也不接图纸,只就着安哥儿的手瞟了两眼,傲然回答道:“你小子少给我玩‘激将法’这一套,你说我能做出来不能?
能做出来也不给你做,我没那工夫。矿上一大摊子事,攒点儿空闲,我还想造把好剑送给殿下呢。”
安哥儿顺杆儿就上,“殿下的事儿谁敢插队抢先?图纸您先收着,等忙完殿下的宝剑,捎带手把这个做了就行。”
公冶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突然问道:“这张图纸谁画的?”
正在奋力拉风匣的祢大海抬起头说:“我画的,怎么了?”
公冶低头打量祢大海:“这图居然是你小子画的?”
“嗯呢,咋啦?”
公冶举起图纸看了又看,手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嗯,基本功扎实,线条流畅遒劲,一笔到底,不错,真不错。”
他忽然把图纸折了几折揣进怀里,蹲下来盯着祢大海的眼睛问:“会设计图纸不会?画几个剑样子送过来给我看看——以前锻的剑太多,我现在脑子被掏空了,也想不出个什么新巧式样。
这次我想把金银铜铁锡几种金属全用上,拼上我毕生所学,也要给殿下打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所以一般纹饰可不行,要又好看又霸气又新奇的才好——太花里胡哨的也不行,毕竟剑体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坚固锋利才是首要考虑的。”
祢大海日思夜想,画了又画,改了又改——殿下的事情能马虎对待吗?与铸剑第一高手合作,设计一把绝世好剑的事情,能马虎对待吗?
公冶拿到设计图的时候,兴奋地直锤祢大海的后脊梁,“好小子!好小子!知道你能干,不知道你这么能干!要不干脆你别当兵了,你给我磕三个头,我今天就破例收个徒弟。”
祢大海一蹦蹦出三丈远,“你说话就说话,动的什么手啊?您老这抡铁锤的手劲,再来这么三两捶,能把我的肺捶出来。
我谢谢您老人家青眼,我就爱当兵,我什么手艺也不学——哪有刚跳出木匠的坑,又跳进铁匠的坑的道理。”
气得公冶连啐他好几口说:“放屁!放屁!放你娘屁的铁匠!你拿我公冶澹灭当铁匠看呢?
要不是你大娘不给我生儿子,收徒弟这好事,轮得到你个青瓜蛋子?想学我这身本事的人,比六盘山上的树还多哩!你这蠢瓜有眼不识金镶玉,拿着人参当萝卜……”
老名师自觉折了面子,越骂越语无伦次,遍寻个趁手的打人家什不得,气疯了脱下一只鞋,直砸到祢大海头上去。
因为剑体用到多种金属,而这些金属的熔点各不相同,又是纹路复杂地焊接在一起,公冶守在熔炉旁,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期间须臾不敢分心;越是辛苦,就越是痴迷,公冶澹灭一头扎进锻造之中余事不问。
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大干四十多天后,公冶先生双目红肿,首如飞蓬,面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在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火红的剑身上敲完最后一锤,把剑缓缓放进盛满冰水的冷却池。
“嗤……沙!”青烟袅袅散尽,剑身通体青乌;公冶澹灭用蘸了獾油的鹿皮缓缓擦拭,那把剑慢慢折射出七彩的日光。苟黔屏住呼吸,注视着这宝剑如同换骨脱胎,渐渐地改变了样貌。
先是菱形暗格的花纹浮现出来,然后露出乌光油亮的剑脊,那颜色、光泽,就如同黑漆之上滚动着一层水银;最后是如冰似水,闪着冷冷寒光的两面锋刃,令人双眼不敢直视。
血槽是用金银合金压膜,一碗猪血泼到剑身之上,血水立时凝成血珠,顺着血槽瞬间滚落,剑身内外却干干净净,光洁如新。
公冶随手在乱蓬蓬的头发上抓了两下,手里就多了几根长短不齐的碎发,他只轻轻一吹,那碎发触刃而分,飘飘扬扬洒落到地上。他再挥剑一劈,尺许厚的铁砧板齐整整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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