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慧转了个圈,裙子荡起好看的弧度,对着吴霖歪头微微一笑:“我要回家。”
她没有喝酒,但是她觉得她已经醉了。
吴霖那双漆黑而略带温柔的眼睛正沉默地望着她,最终他倾斜雨伞,挡在钟嘉慧头顶,说:“回家吧,小心着凉。”
他单手打开车门,等钟嘉慧坐进车里,犹豫了一下,才收伞坐进车中。
“这里没有毛巾,你先忍一忍。”他低头发消息,“我跟阿姨说一声,叫她准备一下。”
他顿了顿,对司机说:“刘叔,麻烦开一下暖气。”
其实钟嘉慧不冷,坐在车里甚至因缺氧而产生了眩晕感,她盯着车窗看了一会,仔细评判着打开车窗会产生什么后果。
她打开车窗,夹杂着新鲜空气的雨水砸了满头满脸,她终于清醒过来,默默地关上车窗,对真皮车座表达了长达一秒钟的抱歉,突然感觉身边有一道强烈到难以忽略的视线。
她转过头,果然看见吴霖在看她,这下真的无法忽视了。
“你不是说公司有急事吗?是解决了吗?”
吴霖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才说:“也不算急,我明天再去。”
“嗯,雨确实有点大。”
吴霖像是很无奈:“你也知道雨大,怎么还会去淋雨?别因为年轻就不把身体……”
钟嘉慧突兀地打断他:“你有没有充电器?我要给我手机充电。”
司机忙道:“有的有的,在扶手箱里呢。”
钟嘉慧打开扶手箱,刚给手机充上电,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好,她到家了,”女司机说,“她家人想谢谢你,你要不要说几句。”
“谢谢你,姐。“钟嘉慧笑了,”让他接电话吧。“
她其实长得不错,只是不笑的时候显得清冷,笑起来便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给她增添了几分甜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遮掩着她总是带着淡淡忧愁的瞳仁,水珠附着在玻璃车窗上,将沿路霓虹灯折射出陆离的绚丽光斑,就连她标志得像是画出来的侧脸也显现出一种不真实的,飘渺而忧郁的美丽。
吴霖安静地看着她,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看着她,任凭心脏的跳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你好……不客气,“钟嘉慧神情变得严肃,”哦,我在路边发现的她,她醉得不轻,雨下得又大,万一她走到路上,有车子没看清…我很担心。”
对方说了什么,她抿嘴微微笑起来:“不用谢,等她酒醒还是要跟她说一声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还是要注意安全哦。”
她的语气轻柔,眉眼弯弯,神情温婉灵动,就像云石雕像沾染上生命的气息,荒芜的土地开出一朵明艳的鲜花。
“嘉慧…”吴霖只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妻子自晚餐时便呈现出一种介于醉酒和梦游间的虚无幻梦,只消一个契机,她便会如同嫦娥飞上天宫,达芙妮变为月桂树般,与他再不相见,天知道从挡风玻璃看见她在跳舞时他心中有多惊慌,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妻子如同握不住的水般从他手中流走,等她的灵魂被一点点啃噬殆尽,她就会完完全全成为一个躯壳。
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看样子她似乎好了一些,重新焕发出他记忆中的生机来。
钟嘉慧显然心情不错,对着吴霖真心实意地笑:“怎么了?”
吴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谁打的电话?”
这话问得像是在吃醋,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钟嘉慧敛去笑意,又重新挂起冰冷疏离的面孔:“把一个喝酒的人送回家去。要知道,我的一个朋友就是因为喝醉酒出意外死的。”
吴霖疑惑地皱起眉头,不安地问:“谁?”
“你理应该认识,”钟嘉慧冷冷道,“你肯定很熟悉她。”
他的眼神开始闪烁,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考虑措辞,这是男人所一贯拥有的特性,不然怎么会有“从来只见新人笑,哪看到旧人哭呢。”,罗芸才死了不到半年,她的心上人就把她忘得精光。
“罗芸吗?”吴霖轻声询问,“我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她了。”
“有多久?”
“半年多吧。”
他和她吵架了吗?是因为这个原因罗芸才会喝醉酒的吗?罗芸就像所有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一般,脆弱、敏感、焦虑、不安,任何事情都会让她感到心碎,他根本不了解她,也没做好和她开始一段感情的准备,他怎么敢!
怒意从心头涌出,但看着吴霖迷惑又带着悲伤的表情,怒意又被一种深深的无力取代。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他似乎也没有做错什么,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就算优秀如罗芸也不能强求。
“她喝醉酒,意外身亡。”
吴霖眉毛紧拧,神情凝重:“我竟不知道……对不起,我竟不知道。”
跟她说什么对不起,真奇怪。
钟嘉慧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用手捏了捏太阳穴,轻轻阖上眼睛:“嗯,许久的事了。”
身边衣服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年轻男人健康的身躯散发着暖意,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试探着轻轻搭在了她的手上。
“嘉慧,你很难过……”
“啪!”
吴霖没能说下去,因为钟嘉慧就像是受惊的兔子重重地给了他一掌,修长白皙的手瞬间就起了红痕,他一愣,抬眼看向妻子。
“离我远点,不要碰我。”妻子冷冷地警告,“也不用这样对我。”
吴霖缓缓收回手,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良久,才应道:“…好。”
小两口闹别扭,刘司机很识趣地闭上嘴巴,直到汽车在别墅前停下,他才不得不开口提醒:“吴先生、太太,南苑到了。”
吴霖刚拿起雨伞,就看见钟嘉慧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步履匆忙地逃进了院子。刘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上司,男人长久地望着钟嘉慧离开的方向,隽秀的眉眼隐入黑暗中,嘴唇紧抿,胸口微微起伏。
他修长的手指在伞柄上慢慢地摩挲,忽然死死握紧,小臂青筋暴起,力道之大以至于刘司机甚至能听见木制伞柄裂开的声音。
上司冷冷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罗芸死了,她这样也正常。”
刘司机不敢吱声。
*
钟嘉慧开门走进大厅时,姜阿姨刚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看见她形容疲惫,长裙雨迹点点,不由出声关切:“我煮了姜糖水,太太喝完姜汤再去洗个澡吧,这种天气淋雨容易感冒,可不能小看。”
钟嘉慧沉默着点头,对阿姨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饮尽姜糖水便上到二楼。等吴霖进来时只能听见主卧浴室里的哗啦水声,他微微侧目,便看见毛呢大衣、黄色绸缎长裙以及内衫四散在沙发上。
姜阿姨在厨房喊他。
“先生,锅里还剩一碗姜糖水,给您打个鸡蛋煮了解酒怎么样?”
“不用。”
吴霖收回视线,嗓子干哑,同阿姨说话时忍不住低咳两声,立刻引起阿姨的担心。
“那把糖水喝了吧,正好去去凉气。”
吴霖不欲多费口舌,走到餐厅将姜糖水一饮而尽,一股辛辣火热顺着喉咙直抵胃部,他缓了缓,仍觉心烦意燥。
“我还有公务,”他倒了一杯凉水慢慢顺着火气,“要是太太问起,就说我在书房,让她自己先睡。”
吴霖刚要走上楼梯,突然转过身。
“还有,劝她早点睡。”
阿姨回答得很谨慎:“我会尽量。”
总之等钟嘉慧从浴室里走出来时,诺大一栋别墅空无一人,只有从三楼吊顶垂下的水晶灯散发着幽幽微光,落地窗外可见飘飞的雨丝,时不时有闪电劈裂云层,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在月光和水晶灯的昏黄光芒下显现出漆黑的幽幽光泽。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顺着扶梯拾级而下,赤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缓缓走向钢琴。
木质钢琴冰冷坚硬,方从浴室温暖水汽里出来的皮肤却更为敏感,钟嘉慧手微微一抖,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盖。
她轻轻按下雪白的琴键,顷刻间一串悦耳的音符连贯而出,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琴键的手感极为熟悉,不轻不重,她忽然想起,她曾今也拥有过一架钢琴,母亲死后家道中落,便由父亲做主给卖了,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它搬走,然后对罗芸说:“反正我钢琴弹得不好,也不喜欢弹钢琴,放着也是占位置。”
罗芸那时候在尝试抽烟,闻言故作优雅地将香烟夹在手中,幽幽吐出一口烟。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钢琴是同时买的。”
当然记得,那年钟嘉慧五岁,母亲身体健康,带着她挑选生日礼物;罗芸六岁,已经学了快三年的琴,窥见她极高天赋的父母带着她在钢琴专卖店挑选合心意的钢琴。
罗芸坐在琴椅上,脚甚至够不着脚踏板,但是她手一放上琴键,88个琴键就成为了她挥毫泼墨的工具,小嘉慧在透明的落地玻璃前看她弹完了一首又一首曲子,对她母亲说:“我想要学钢琴。”
尽管她最终投向弦乐的怀抱,但不能否认,她最初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学钢琴的。
“记得。”
罗芸被烟呛得咳嗽一声,眼里溢出泪花来,说:“它们年龄相仿,款式相同,你要是不嫌弃,请尽情使用它。”
罗芸,罗芸,钟嘉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罗芸走后她才发现,她的记忆里罗芸无处不在,无论是快乐、悲伤还是愤怒,总能窥见罗芸的身影。
就连她无意识弹奏的音符,都是罗芸未成之作。
“你买的钢琴吗?”她突然抬头看向二楼,声音不大不小,“早上这里还没有呢。”
吴霖垂眸看着钟嘉慧,她穿了一件白色绸缎睡裙,窗外风雨大作,皆被挡在结实的双层落地窗外,唯有皎洁月华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幅无声的画卷。
除却他方才听见的隐隐琴声。
许是喝了姜糖水的缘故,他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心头躁动,唯有握住冰冷的铁栏杆方稍稍缓解,他吞了一口唾沫,将升腾的情绪压制在喉间,对抬头安静地望着他的钟嘉慧说:“这是新房,总不能让它太过空荡。”
妻子又笑了一笑,笑意很清浅,近乎为无,但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温柔,心跳骤然为之停滞。
妻子复而低下头去轻抚钢琴,白皙细嫩的手缓缓抚过漆黑冰冷的琴身,黑与白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却又因月光而变得朦胧,纤细的手指的动作是那么温柔,轻轻地触碰……
“嘉慧,”吴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你可以把你的琴带过来,这里做了隔音,且是独栋,不用担心会吵到邻居。”
自从她父亲公司的资金链出现问题后,他们就从价值几千万的别墅中搬离,住到平层当中。
只不过吴霖不知道,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搬出了家。当然,她住的地方也不妨碍她练琴会叨扰到邻居。
“谢谢,我会考虑的。”钟嘉慧低声应了,心道怪不得罗芸会被吴霖迷得三迷五道,他确实用心。
她顿时心声警惕:“多谢你,但是我常在工作室练琴,就不麻烦了。“
手中的栏杆已经被熨得火热,吴霖抬手换了一个位置,他能察觉到钟嘉慧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审视,额头忽然生了一层浅汗,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无不懊丧地想:不应该喝姜姨的那一碗姜糖水的,鬼知道她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吴霖,”钟嘉慧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又有一丝疑惑,“屋里没有开暖气,你怎么会流鼻血?”
吴霖一愣,伸手摸向鼻尖,方觉鼻中一股热意潺潺,手间温热濡湿。
“该死!”他低低骂了一声,背过身去。
钟嘉慧歪头盯了他半天,才听见他故作镇定的清冷声音:“我出来只是想告诉你,明日如果有空,我们去看望母亲。”
钟嘉慧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好。”
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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