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场慈善晚会。
爷爷简鸿才作为“文房四宝走进山区”慈善项目的总顾问上台致辞，简雯玉在台下，举着手机为老人家录像。
致辞完毕，简雯玉到台侧接简鸿才下台。
小老头乐呵呵地对台下为他鼓掌的人们打招呼，和她咬耳朵：“我刚才讲得怎么样？”
简雯玉：“普通话不太标准，南州口音把大家都说笑了，您听见没？”
小老头拍了她一下：“你就知道逗我！我讲的明明很好，回去练了很久的呀！”
她笑，搀着简鸿才落座。
总顾问致辞完毕，接下来轮到投资方。
年轻男人在一众掌声中走上台，简雯玉还在逗爷爷笑，小老头气得背过身说不要理她了，她正要哄，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的通过话筒传进她耳朵：
“各位好，我是顾效臻。”
掷地有声，不紧不慢，是一道低缓但又温润的声线。像四十五度的温水，暖暖地淌过耳朵。
注意力这才被拉到台上去。
男人矜贵雍雅，一袭笔挺修身的黑色套西让他周身氛围庄严而沉稳，衬衫领口严谨地扣着，领带同面料同色，左胸口别着一枚墨绿色的竹叶胸针。
简雯玉一瞬被他那独特的气质吸引，目光不由得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连小老头都忘了哄。
但是，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半晌，除去他身上吸人的气质，她更多是在疑惑——
怎么会有人外表这么高贵英俊，名字却这么土？
想到这里，简雯玉有些怜悯地望向朝她伸出手的男人。
不过，她向来是能把情绪藏得很好的人，那怜悯只是一瞬而过，随后变更为礼貌的微笑，回握：“你好，顾先生，我是简雯玉。”
三年前的那张脸同眼前的这张脸重合在一起，感觉没什么不同，甚至连西装和领带也没有不同，都是黑色的。
继而，简雯玉注意到，他今晚也戴了胸针，仍是一枚墨绿色的竹叶胸针。
顾效臻走来，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谢谢。”简雯玉道。
上次她就注意到这个男人很高。那场慈善晚会里，只有他一人上台致辞需要把话筒架拉上去。
然而当顾效臻走到她身边时，简雯玉才发觉这个男人高得有些离谱，走来时压下一片阴翳，几乎遮去全部顶光。
尽管动作不大，脚步也无声，很有风度，却还是掀起一阵极小的风，把她别在耳后的头发吹起小小一丝，落到颊边。
“……”
简雯玉听见自己变重一些的呼吸，同时，闻见很淡的一股茶药香。
呼吸不由得停滞。
男人为她拉开圆桌旁的紫檀太师椅，她微笑着对他再次表示感谢，他也回以同样的笑，回自己那侧时对侍应生示意：可以开始了。
简雯玉心想，看来简宏胜和单娅芳说的没有错，这个男人确实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长得不赖，更别说身世不凡，年轻有为。
唯一的缺点就是……
她轻轻皱了皱眉。
名字有点土。
怎么会有大家族的长孙叫小什么的？顾小臻？跟他整个人完全不搭。
家里长辈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效臻对面前女人第二次向他流露出怜悯的神情感到不解，但没有点出来，率先开门见山：“简小姐，有忌口吗？”
简雯玉收起走神的心思，摇头。
侍应生把两份菜单放到两人面前，顾效臻说：“女士先选。”
“没事，一起吧。”简雯玉回，“顾先生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简雯玉点头，“……虾仁豆腐抱蛋，番茄炒蛋，白灼菜心……我就这些好了。”
她并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地放下菜单，还给侍应生。
顾效臻看了她一眼，接着点了一汤一荤二素，又加了餐后糖水，才收起菜单：“简小姐和我的口味很一致。”
简雯玉一惊。
她刚还在惊讶，怎么这个男人后来点的几个菜都是她爱吃的，就连糖水也是。
“真巧。”她笑了一下。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立刻提起婚约这件事，而是心平气和吃完一顿饭，席间还交流了平时爱吃的菜。
等糖水端上来后，顾效臻才开启了有关婚约的话题：“如果简小姐觉得我还不错，过几天两家家长见面吃个便饭，我们家就选个吉利日子上门提亲了。”
简雯玉拿着瓷勺的手颤了颤。
“……”
几天前，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吃晚饭的时候，简宏胜和她讲：“雯玉，依爸爸看呐，这门亲事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简雯玉掀起眼皮，朝简宏胜投去犀利冰冷的一眼。
中年男人被她看得打了个寒颤：“唉哟，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跟你妈妈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奶奶生了这么大病，年纪又大了，她肯定想早点看到你结婚是不是？而且顾家又不是外地的，就在我们南州本地，娘家和夫家挨的这么近，就算跨越整个市，那也就开车两三个小时的事。”
她在心里用尽脏话骂了简宏胜一通，表面仍是坐怀不乱，冷笑，戳穿他的真实目的：“口口声声为了我，为了奶奶，其实是为了你那个破公司吧。”
简宏胜愣：“雯玉，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欠了一大笔债，如果我不和顾家联姻，那你就会进去蹲着，老婆孩子也会天天被债主找上门，或者被那些拿不到工资的员工骚扰。”简雯玉平静地看着简宏胜逐渐变青的脸色，“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么？怎么不让她去嫁？我记得她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单娅芳低声训斥：“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话呢！少婷还在读书呢！大学生怎么能结婚啊？！”
简雯玉深呼吸一趟。
她坦然放在腿间的手指不由自主蜷起来，揪住裙摆。
“要我结婚可以，”她说，“但我有条件。”
简宏胜和单娅芳欣喜对视，连声说：“你说你说，怎么样爸爸妈妈都答应的！”
“我结婚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奶奶。”她敛着眼，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对面的父母，只觉得再看一眼就恶心，“等我和那个男人见过面之后，我和奶奶会和他们沟通结婚的所有事，你们不能插手。”
简宏胜一听不对，说：“这这这，这怎么行呢？我们是你爸爸妈妈啊，结婚这么大事，你一个小孩子，你奶奶一个老人家，怎么能弄明白——”
“你也知道你们是我爸妈。”简雯玉拔高了音量，厉声说，“如果你还想从这场婚里面拿到好处，现在就闭嘴！”
回忆收场，简雯玉轻轻放下瓷勺，冲圆桌对面的男人笑了笑：“好，不过顾先生，我想先和你约法三章。”
顾效臻正色，靠到太师椅椅背上，双腿叠起，手自然地放着：“洗耳恭听。”
显然，他们二人初次见面就达成了空前的默契，彼此都知道这场婚姻只是一具空壳，没有内里的灵魂。
“第一，我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其实跟爸爸妈妈不是很亲，结婚还得老人家点头才可以。抱歉，这是我们家没有考虑得当的地方，如果你介意，我们今天就当交个口味相投的朋友。”
简宏胜和单娅芳是通过朋友关系联系上顾家的，擅作主张推动了今晚的这场见面，没有在何教授面前过过明路。
简雯玉需要和对方说清楚。
男人平静：“不介意。”
她弯了弯唇：“谢谢。那么，婚前我希望你可以做到让我奶奶觉得，我们是真心吸引彼此。”
顿了顿，立刻补充，“她不希望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但我想你我都清楚，这门亲事本就是各取所需，老人家有点固执，也理想化一点。”
她公事公办，把婚姻当成交换。
顾效臻家大业大，根本不需要联姻来获取事业上的支持。既然顾家同意和简家结亲，无非是看重她爷爷奶奶的名声与地位。
爷爷简鸿才是个书画家，声名卓著，甚至扬名海外，每年都举办个人作品展，许多境外艺术家都赶着来欣赏他的作品。同时，爷爷还在玉墨书院教授书法、国画、篆刻，教书育人，将传统文化传承下去。
奶奶何音徽在南州大学教授美术史，还是南州市美术家协会前主席，许多传统美术方面的赛事、展会都曾经过奶奶的决策。
娶一个书香世家的妻子回来摆着，威胁不到财政大权，面子上又好看，何乐而不为？
至于简宏胜那边的窟窿，恐怕根本抹不掉顾家巨额财产里的一个零头。
“好，你放心。”
简雯玉点头。男人的爽快并不让她意外，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要求而已。
“婚礼尽量办得大些，这样我奶奶会高兴，费用一起出。”
顾效臻：“这倒不必。简小姐不用担心费用方面的问题，我会全权负责。”
简雯玉轻抬眉。
那还算不错，很绅士的回答。
他们不是协议婚姻，婚后财产是两人共同的，简雯玉这么说是出于礼貌。
当然，她也在向他暗示她的经济实力，不能被他小瞧了。
“好，谢谢。”她笑了笑，继续说，“第二，婚后顾先生只需要在人前做好丈夫，全我爷爷奶奶的脸面，必要的时候需要你配合我演戏。人后，你想怎么样我都不会干扰。”
像顾家那样的家庭，小三小四和私生子都是很常见的事，简雯玉很清楚这一点。
男人嘛，都是好色的。
简雯玉说完一大段，有些口干舌燥，重新拿起瓷勺吃糖水。
面前这道糯米丸子双皮奶口感很细腻，奶味足，甜度适中，入口即化，糯米丸子又有嚼劲，给人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她吃得很高兴，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脸色正缓缓沉下去，在她吃完双皮奶抬起头时，又行若无事地将情绪隐去：“简小姐多虑了。”
简雯玉用湿毛巾擦过手后，用软面纸擦着嘴。闻言，眉心轻轻抬起。
顾效臻看向她的目光深了些，漆黑的瞳孔似乎更黑了一分，如同黑夜时神秘的海洋，看不真切究竟是毫无波澜，还是暗流涌动。
他那温水般的嗓音，再次蔓延过简雯玉的心头，心脏像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
“我用我名下所有资产向你保证，我会对我们的婚姻完全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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