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负伤被捕的消息传回时,安室透正在书写一叠黑色的信纸。
信纸是竖直的长方形,自右上方以银粉勾勒出一笔巍峨粗壮的枝干,树枝上只有零星叶子,一只较枝干只大不小的乌鸦单足栖息其上,展翅欲飞。
安室透写好了一张纸,对着顶灯举起。信纸边缘泛过比冬水更寒凉的白光,纸质坚硬难折,疾飞而过,怕是见血封喉。
京都乌丸大厦的地下部分全废,地上楼层也没完全恢复运营,普通员工早就放了带薪的年假,只有少数维护科研设备的技术人员仍会在白天打卡。
乌城曦匆忙一走就没再过问大厦的事,这些天,这栋楼几乎成了情报组的专属据点。
蒙斯特酒很兴奋:“大人,那胖子嘴硬,只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库房里多得是吐真剂……”
其实伏特加还在破口大骂,他竟然猜出了谁是偷袭他的幕后黑手,还嚷嚷着我为组织流过血,Boss不会放过你们的。
安室透将特制的玻璃笔放下,又将一方巴掌大的印章印在信纸的末尾,指示道:“用最温和的款式,别把伏特加弄成傻子。”
说到末尾,他又忍不住补充了句:“虽然这人以前也不聪明。”
倒不是对同事有什么同情心,安室透是还指望着用伏特加钓鱼。再者说,请行动组老大的小弟来做客还没问题,一上来就给人变成口齿不清、精神分裂,显得情报组不会徐徐图之。
蒙斯特酒“嘿”了一声,快步离开,关门时的动作几无声息。
安室透低下头,将红蜡封好的信函摆到桌案的另一头。
桌边已经积攒了一叠描金边的淡白信函,里面用的是乌城曦的私印,红蜡上则烙刻着乌丸家族的三足鸦家徽。
三足鸦就是日本传统文化里的八咫神鸦,也是乌丸家分支——八咫家族的姓氏来源。
明明是吉祥之鸟,偏偏被乌丸莲耶自得攀附扯上了联系。
安室透觉得,若是神鸟有灵,一定恨不得将那个赖着不死的老头扯下三途川,永受地狱之火生焚。
现实世界里没有神鸟,但好在他们这群卧底特工干得不错。安室透快速写完了剩下的信纸,将它们交给专人。
他拿着外套走出乌丸大厦时,冬日里有一股阴风刮过,让他嗅到了熟悉的腐朽气息。
金发青年恍若未觉,踏上回到东京的飞机。短途飞行后,他将指挥处刑名单上,针对日本警察厅管理官的报复行动。
第一基地之所以叫第一基地,不是因为建造的时间顺序排在首个,而是因为乌丸莲耶身处何地,哪里就被叫做头号基地。
在擒获乌丸失败的布鲁塞尔围捕行动之前,它是组织分部甚广的后备据点之一。
那一年,“第一基地”还在日本的鸟取县深山里。那一年,乌丸莲耶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各国的官方机构面前,舍弃了相当一部分产业和家族后代,才断掉了各国机构可以追溯探查的庞大证据链。
鸟取的深山基地其实没有暴露,但乌丸莲耶的疑心病大大加重,在布鲁塞尔事件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当时各国机构,以及躲过大清查的乌城昇,都不知道乌丸莲耶又去了哪里苟延残喘。
直到一九九八年,沃克海岛地底的十号基地因为变异生物入侵废弃。组织内的实验场所就像中国谚语里易碎的鸡蛋一样,从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在星罗棋布的各色科研项目里,资源势必倾斜向最重要、最有突破可能的几个。这样的项目被评级为“S”,受到的监控也最严密。
乌城曦那时思考出了乌丸莲耶保守秘密的脑回路。世界上七十亿人,哪种地方不会被发掘、被踏足?
私人领地。
但私人领地也有产权临期的时候,在内部,还要防止部分并不真心实意的科学家偷跑出去。
一块彻底与世隔绝的土地,相对而言,最保险。
好歹相处了十来年,乌城曦和科研组里几个年纪大、地位高的项目领导人关系不错。
“百婴”计划又是无可置疑的“S”级项目,从前安置在第三基地、十号基地,后来自然也要去往最安全的保险箱。
乌城曦在这三年里抓住进入实验室的机会,一边辨师经纬、听声定位,一边和科研组的高层人物交好套话,再加上FSB的摸排辅助,确定了新基地的方位。
大西洋密集航线的相反方向,欧陆边缘,距岸不远。
更让乌城曦惊喜的是另一件事。两年前,她因为某个血液过滤装置的效能不好而在观察室里折了两个项目助理的手臂。
她知道科研组内的装备制造部门制造出了一款新机。而即便乌城曦把项目组的人刁难到了那个地步,凯恩博士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新机器还是没出现在她的面前。
冰酒是基地所有实验体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也是唯一气焰嚣张的人,连身为Boss近侍的雅文邑都不放在眼里。
那天,是乌丸莲耶在室内广播里出声斥责了她。
乌城曦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知道这应该是死老头的试探,索性更大胆了点:“Boss,我在中东新发掘了几个客户,但动物园也在试图抢人,要尽快采取措施——能当面汇报吗?”
最好的护理设备为什么送不到她身边?
因为有人的权限资格比她更高,或许死得也更快。
乌城曦在进入心理疗室前,在某个环形的廊道尽头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乌丸莲耶。
他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还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因为眼睛畏光而坐在暗处,脸上的皱纹不多,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暗紫色的一团乱麻,那是血管。
那个丑陋的老头精神很好,谈吐有力。到了商谈的末尾,还不忘提醒乌城曦,不要对掌握了自己性命的科研者们太无礼,出去之后,罚那两个打杂的助理就可以了。
是助理让乌城曦看见了遗落桌面的器材表格,也该是他们受罚。
乌城曦依言照办,废了两个助理的舌头。雅文邑酒一路跟着她,等待送主家的千金离开。
被催眠洗去记忆时,乌城曦闭着眼,在脑海里反复念:他让我以为他在那里、他让我以为他在那里……
大西洋基地应该也没有地上设施,而在潜意识里,她总能听到钟鸣般岑寂的潮声。
这片海域在世界地图的尺标上,距离六十年前瑞雯小队登录的格陵兰岛不远。
系统性地学习过心理学知识后,乌城曦会在安静时揣摩就近之人的情绪思维,把这当作卧底技能的巩固练习。
她为许多逝者画过像——各种层面上的,也在纸上做过对瑞雯·温亚德的心理侧写。
模拟成长轨迹时,乌城曦不得不承认,乌丸莲耶的海上发家史、以及他对于未知的无畏与渴求心,对于这位姑祖母的人格塑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一颗种子开出怎么样的花,是由周围的养分与母本父本的基因注定的。幸而这朵花顶破土壤后的路,由它能欣赏哪些风景、将下一代的种子种在哪里而决定。
乌城曦睁开眼,穿过直升机的舷窗,目睹到一片遥远的荒石。
十二月是南极的暖季,可这支探险队行走在终年不化的冰川之下,极目远眺,才能看到以一丁点阳光。
仰头很费力气,没几个人这么做。
他们队形散乱,每个人都拖着放了半人高物品的雪橇,腰间各牵着强力登山绳,隐隐保持着一条彼此相距不远的直线。
他们走得慢,最前头的那个人则更慢。极地之境,终年不化的冰雪下可能也藏着饿极了的野兽。就算没野兽,雪下也会有空洞,冰川也可能因为踩踏而剥离下滑。
最前面的人负责开路,从离开冰层下的那个地点开始,已经换了四轮。其中两人是下来休息,另外两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赤井秀一走在第二个位置。他身上只有轻伤,体力也是保存较好的,即将替代前面那人的位置。
身后传来轻声的呼唤,似乎是有人跌倒了,又被扶起。赤井秀一半转着头,又被脖子上的厚重防护套逼着转回来。
他们的任务进展地还算顺利,比预期的时间早了许久返回,放出对空信号后,却没在预定地点等来救援飞机,只好赶往后备的等待地点。
路不算长,但因为迷失方向,在经历一次雪崩后,队伍人员缩减到了十人。
出发时有三十朵降落伞。
赤井秀一的方向感现在是最好的,他闭上眼睛回忆地图,右手因为冻伤不时发疼,心里却很平静。
这里的人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协议的条款之严苛连赤井秀一也为之惊讶,还牵扯到了参与者的家属前程。但这确保了队伍中的人不能背叛,也不敢背叛。
赤井秀一是队伍里的例外——各种层面上的,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又死去一个人后,他接过只剩两发弹的发射枪,望向极地如雪原般荒凉的天幕。
一切牺牲与割舍都是值得的。他接过责任,就不会让任何一滴掉在雪原的苦泪白费。
能见度很低,但一会就要刮来强风,不能再等了。
王牌狙击手判断出某个云层薄弱的地方,轻叩扳机。
从前开枪杀人是为了胜利,这次是为了博得生机。
“资料一定要带出去……希望我还能赶上剧情的**吧。”
信号弹出膛的刹那,赤井秀一忽而感到脚下的冰面开始震动。
顷刻间,冰棱如雨,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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