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夜晚，气候转冷。
影城片场依旧人影晃动，化妆间里，苏音正小口喝着姜茶。
喝完后，她起身走进里面的洗手间。
水龙头上方有块小正方形的贴镜，镜子里印出女孩巴掌大的鹅蛋脸，覆盖着脸蛋的粉底液，泛着暗黄。
乌发微垂落在她肩头，带着微湿。
刚洗好杯子，化妆师李可走了进来。
她将手中的卸妆巾递到苏音身前，语气紧张，“苏音姐，这款卸妆巾我亲测好用，不伤肤的。”
苏音伸手接过，语气温柔，“谢谢。”
李可见苏音接了，不由欣喜，视线落在苏音的脸上。
雪白的脸蛋虽被粉底液染成暗色，但没能掩盖她美丽的五官。
李可见苏音左手还拿着杯子不好卸妆，主动道，“杯子给我吧，我帮你拿出去。”
苏音犹豫两秒，将杯子递过去，“麻烦你了。”
李可并不是在朝苏音献殷勤，她这么做一是歉意，二是谢意。
因为剧组女一号的要求，她不得不给苏音化丑妆。但昨天剧组女一号无端发火，摔玻璃杯，她无辜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苏音却不计前嫌给她贴创口贴。
她当时真的羞愧到无地自容，都想挖地洞把自己埋了。
李可将陶瓷杯放桌上，安静的化妆间响起突兀的手机铃声，声源处在苏音黑色托特包里。
“苏音姐你的手机响了。”
“能帮我拿下过来吗？”温柔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
李可拿着手机进洗手间，苏音脸上的粉底液刚卸完，脸上还残留少许水渍。
灯光下，她肌白赛雪，仿佛在发光。五官精致又立体，眼睛清幽似水。
国色天香，百媚生姿。
这样的词用在苏音的身上，李可一点不觉得唐突。
苏音看到屏幕上经纪人三个字时，眼神露出疑惑。
她接过手机，接通，开口叫了人，“丽姐。”
“现在在片场那边吗？”
“嗯。”
“我在门口，你出来。”对方直接吩咐。
苏音的蛾眉微蹙了下，隐约能预料到对方找她原因。
“我现在过去。”
经纪人“嗯”了声，挂了电话。
——
影城门口，苏音推开保姆车车门，上车。
陈艳丽在里面正捧着平板看，听到动静后她抬头，视线扫到苏音白净的脸多停留了三秒。
眼里是轻微的可惜之色。
说实话，她手中的艺人，苏音不仅是长相方面是最出圈的，演技上也能排到前三。
要不是当初苏音在一场酒局上得罪了投资商，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现在她无论如何也能小火。
陈艳丽给苏音递了份剧本，“女三的角色。”
苏音捏着剧本，长翘的睫毛微垂。
公司已经大半年没给她接过戏了，她现在这个角色还是她试镜了无数次碰巧救场才得到的，现在突然重获资源，她不由有些意外。
陈艳丽看她一眼，解惑道，“资源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今晚跟我去万豪酒店，这部戏的制片人会在这次饭局上，公司既然帮你争取了，你自己也该好好珍惜。”
苏音敛眸。
天下从不会出现掉馅饼的事，她明白陈艳丽潜藏的意思。
公司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她需要向公司证明她不会跟以前一样鲁莽才行。
“饭局上好好表现，我相信你也不想一直当跑龙套。”
两个小时后，来到万豪酒店三楼包厢。里面一张十几人的圆桌，大多数是漂亮的女生，生面孔。
估计是刚进签约娱乐公司不久的新人。
前座空出四五个位置，应该是这场饭局上的‘重要人物’没来。
陈艳丽和苏音来的晚，坐在桌末尾的角落。
圆桌上，不算热闹，只是几个经纪人简单的打招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无趣的话题。
艺人之间不熟悉，都显得拘谨。
约莫五分钟左右，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中年男人说着话进来。
餐桌上，服务员布置饭菜，酒水自然也上桌。
有识相的艺人主动站起身去敬酒，也有被经纪人使眼色起身的。
只有苏音默默吃饭，充耳不闻。
陈艳丽倒是没逼她。
突然，饭桌上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抬手指向苏音，音量拔高，“那个，穿黑衬衫的怎么回事，也不过来给我们王导敬酒？”
在场的人中也就只有苏音穿着不讨喜的黑衬衫，简约到只有左心房一开块刺绣。
大伙闻言纷纷看向苏音，旁边的陈艳丽立即笑盈盈解围，“欸呀，刘制片您误会我家艺人了，她是新来的不懂事，我替她给您和王导赔不是。”
说完，她二话不说立即沾满一杯，豪爽仰头大喝。
即便有陈艳丽给苏音打圆场，苏音也没能逃过敬酒。
除了刚刚开口点苏音的刘制片让她干了一大杯，其它几位倒是‘怜香惜玉’没过分为难。
饭桌重新恢复热闹，苏音坐回自己的座位，接连敬酒算下来也有三杯红酒下肚。
苏音的酒量不是很好，这会儿已经上头，但不至于醉，只是脑袋轻微晕乎。
她撑在桌上，水葱白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饭桌上热热闹闹，她一直安静吃菜，酒过三巡，她听到旁边桌椅拉蹭地面的刺耳拖拽声。
她的手还撑着下巴，抬头动作迟缓。
“苏音，你是叫这名吧。”男人难听的声音落进她耳膜，她抬头看到满面红光的刘制片在她旁边落座。
视线像条毒蛇似的攀附在她脸上。
苏音长细的蛾眉轻蹙，身体本能往另外一边倾斜，发出抗拒的姿态
“之前有当过女一号的角色吗？”男人靠近搭话，故意释放诱饵。
从他那双浸了酒色的眼睛里，就能多少猜测出他这人忽悠过不少女孩。
苏音一点也不想跟这人说话，但她想到替自己圆场喝酒的陈艳丽，只好敛了眉眼。
迫使自己忍住。
她暗中握拳，扯着嘴角，敷衍地跟对方周旋。
中途，刘制片催促着她又喝几杯红酒，又想给她倒纯度高达45%的白酒，苏音立即捂住酒杯，“对不起，我白酒过敏，喝不了。”
刘制片的绿豆眼朝她的脸蛋打量数秒，眯了眯，转而又换上了红酒，“白酒喝不了，那就再陪我喝几杯红酒。”
说着就上手，摸她盖在酒杯上的手背，苏音吓得立马缩回。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对方越发嚣张。
桌下男人的腿有意轻晃擦她的大腿，苏音不动神色避开。
刘制片盯着苏音的脸，雪白鹅蛋脸透出醉态的粉，像娇软的花蕊，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
他喝了口酒，意有所指问，“音音有男朋友吗？”
“有，交往好几年了。”苏音忍着对方喊她叠声的恶心感，扯谎，暗示对方别乱来。
但对方明显上了头，非但不收敛，还意味深长道，“你男朋友怎么不给买身好点的衣服，女人嘛，有时候还是要对自己好点，刘哥我，最是心疼你这种女孩子，最近我手头正好有部剧马上要选角，我看你就挺合适。”
说着，他的手顺着苏音的椅子暗中碰她纤细的腰肢。
“哐~。”苏音下意识推人。
“艹。”
男人喝上了头加上没有防备，直接踉跄倒在地上。
动静引得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经纪人陈艳丽疾步过来，扯着苏音往后，厉声道，“干事毛毛躁躁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赶紧去洗手间处理下。”
说完，她立即去扶还躺在地上的刘制片，“啊哟，刘制片您老喝多了也不能躺地上乘凉，小心发烧……。”
苏音刚刚这么冲动，也归咎于喝了酒脑子不太清晰的缘故，她心里知道陈艳丽是在帮她解围，于是立马拿上包包离开。
走出包厢，晚风一吹，想吐的感觉像往上喷的水压枪，来势汹汹。
但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来到洗手间，她双手撑在台面上，吐了起来。
她肠胃较脆弱加上拍戏没吃晚饭，又被迫喝了五六杯酒。
狼狈呕吐后，苏音双手捧了冷水，洗了把脸。
估摸着胃里的解酒药发挥了作用，脑袋没那么晕了。
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酒店，拿出手机给陈艳丽发消息，【谢谢】
随后，苏音朝周围看了看，没看到可以扫码的电动车。
她仰头，漆黑深邃的夜色，没有星星，只悬挂着一抹月亮。
又圆又亮。
胃部的痉挛感，一抽一抽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苏音收回视线，往四周扫了扫。
侧边有个偏僻的露天花坛，她缓慢走过去，躲在没有光的台阶，撑着腿蹲下去。
她弓着背，脑袋埋在双膝，手掌心用力摁压胃部，抽痛感缓解了些许。
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响起，她拔起脑袋，看向屏幕。
婶婶。
按了接听键，她开了免提放在脚边的地上。
那头传来婶婶-吴桂香的大嗓门，“阿音啊，吃饭了没有？”
和往常一样，婶婶先是说几句关心她的话，很快便切入正题。
“……不是婶婶说，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要趁着现在年轻漂亮才能取到好人家，以后成了老姑娘可就难，你奶奶现在的身体也不好还经常丢三落四，你要是回家里边嫁个好人家多少能照顾……。”
苏音听到这种话，基本上也就明白了婶婶的意思。
她直接打断道，“婶婶我等会儿要拍夜戏，最近太忙都忘转奶奶的生活费了，我明天就转过去，麻烦婶婶给奶奶买点营养品。”
闻言，那头的吴桂香顿时没在念叨结婚的事，转而让她好好工作，还叮嘱她记得中秋回去看奶奶。
电话挂断，苏音的视线看向对面马路的路灯，眸色虚空。
数秒后，眼眶续满了泪花，无声“滴答~。”
晶莹泪珠从眼敛沁出，缓缓滑过雪白的脸颊。
晚风吹起，树叶声“沙沙”作响，静悄悄的夜幕下，委屈漫上心头。
从在剧组里被女一号排挤欺负，到饭局上被男人灌酒吃豆腐，一帧帧一幕幕浮出脑海。
每一件每一桩，她好像都没有反抗的力量。
那种无力感像一根又长又细的针，扎在她的身体上、心脏里，让她痛苦趴在地上，似乎只能感觉到苟延残喘的无能为力。
憋屈又无可奈何。
这一刻，她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
静寂里，女孩小声的抽泣逐渐演变成毫无顾忌的大哭。
数秒的大哭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惊住。
苏音从双膝中抬起脑袋，下意识看了眼手中抓着的手机，随后慢半拍扭头。
清冷夜色，晚风徐徐。
男人站在上方，阴暗处的露台，他身姿挺拔，手肘处挂着件衣服，右手夹烟。
泻下来的月光，穿过树叶落下斑驳光影，映出男人不甚清晰的俊朗面容。
两人视线交汇。
一个淡然，一个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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