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从万丈高楼的楼顶看下去,霓虹满天的喧嚣彻底消退,冰冷的都市夜色下连一个悬浮的飞行器都看不见。
楼顶坐着两个人影。
“父亲。”小孩轻叫了一声。
声音在高楼冷冽大风中微不可闻。
另一道黑影没有动静。
“你要杀了我吗,父亲?”稚嫩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
长久,黑暗中的阴影才叹了一口气。
“纱谬,你知道的,即使我不杀你,你也快要死了。”
被叫做纱谬的小孩不吭声了。
他当然知道。
作为宇宙中强大但传嗣稀少的种族——迦耶,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还存在着。
即使他自己,也马上将要离世了。
迦耶一族的强大与其漫长的宇宙寿命和种族传承方式有关。
但也由于漫长,他们还保留着一种即为原始的遗传方式。
分化自身作为基础。
侵蚀他族作为养料。
由于普遍仅有一只迦耶存活于世,他们只能找别族作为基因结合的受体。
就像纱谬的母亲。
一个银河帝国的人类。
在纱谬降生前,父亲选择了母亲作为受体,以母亲的躯体作为降生母巢。
不要怀疑人类是否会接受一个异族。
迦耶作为进化太久的种族,早已进化出专门针对蛊惑受体的信息素,当迦耶选中一个人类时,传嗣基因会疯狂作用,当世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抵抗迦耶分泌的信息素吸引力,他们会心甘情愿地视迦耶为绝世真爱,然后成为母巢受体。
当迦耶分化出的一部分在母巢中待满足够的时间,新的迦耶会将母巢为养料啃噬殆尽,当作为母巢受体的母亲死去,降生时刻就会来临。
纱谬就是这样出生的。
苛刻变态的降生方式,一度让所有种族共同围剿迦耶一族,但他们太过漫长的基因累积,尚未有任何种族能够真正杀死一只迦耶。
但迦耶并非不死。
当别族不是对手,死亡就从内部开始瓦解。
迦耶致命的攻击性和唯我独尊的性格,无法容忍身边存在强大的敌人。
包括另一只迦耶。
他们自相残杀,也无法相互交佩。
几乎与恒星等同的寿命,让迦耶变成了比恒星更孤独的存在。
大多数迦耶活着时没有传嗣的**。
仅在他们决定要终止生命进程时,才会主动分化出一部分,开启传嗣基因。
纱谬不知道决定让自己降生时,父亲是否是在准备死亡。
可是纱谬还未能在母巢吸收足够养分出世时,父亲终止了这一流程。
父亲强行剖开了母巢,阻止了纱谬的降生过程。
纱谬曾问过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父亲的回答是。
他无法接受母亲的死亡。
具体原因,父亲说,可能是因为爱。
爱?
纱谬不懂。
迦耶具有传承记忆,在他出生时刻,就已经在基因里获得了种族的记忆传承。
可是爱?
纱谬难以理解,是会让一切变得一团糟的东西吗?
新的迦耶还未来得及吸收到足够的母巢养分就被迫分离受体,这导致纱谬的先天不足,即使迦耶一族强大的生命力,纱谬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飞速接近死亡。
母亲在被强行剖开躯腹的巨大痛苦中清醒,传嗣的信息素中断供给,才发觉原本鲜活的甜蜜的伴侣竟然是致命的迦耶伪装的。
母亲原本可以在被蛊惑的幻觉中安详离世的。
父亲说是为了母亲,但清醒之后的母亲驱逐了他,以死相逼。
唯一的子嗣一降生就危在旦夕,几十年时光过去,独自养育纱谬的父亲也发现到了他无法维持住这先天不足的生命。
连续的挫折,让父亲离人已经很远了。
有时纱谬坐在父亲身边,父亲看自己的眼神,能从中看出他想吞噬掉纱谬,让自己重新归为完整的渴望。
每当这时,纱谬的求生欲疯狂告警,他会从自己庞大的基因链中找到属于母亲的那一小小部分,疯狂编译。
编译得让纱谬长得很像母亲,楚楚可怜的,父亲未曾见过的童年母亲。
即使作为一个迦耶的纱谬并不懂,到底什么是楚楚可怜。
只是基因本能在自救。
每当父亲看到那张与母亲有八成相似的脸,就会恢复理智,抑制住将分化的一部分重新融合的渴望。
但随着纱谬的长大,生命力无法挽回的流逝,那种回归本体的渴望在增强。
但纱谬不想死。
看着脚下高楼林立,霓虹满天的暗夜都市。
他努力制造出哭腔。
“我可以独自离开吗?”
或许距离能让那种渴望减弱一点。
父亲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得像在给一个无理取闹要糖吃的小朋友解释,
“离开我身边,没有我输出维持你的生命力,你会死得更快。”
“我知道,按人类的计时,只有两年时间可活了。”纱谬清楚自己的身体。
“可是我还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宇宙和自由,一直在您身边只剩了对活着或回归的渴望。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独自开展一段旅程!”
难捱的沉默。
纱谬不敢看父亲,他不知道现在潜藏在黑暗中的眼神,是父亲难得的仁慈或怜悯,还是充斥着回归完整的狩猎渴望。
高楼只有呼啸的风声。
当潜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终于迎来第一抹晨曦时,父亲终于开口了。
“我曾试图为你补足母巢缺失的养分,可是我尝试了太多材料,不管是氪石,还是恒星地核,都失败了。在接下来独属于你的旅程中,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尝试一下寻找那种能量。”
没想到父亲答应了自己的离开,纱谬欣喜不已,同时有些困惑。
“我该如何找到那种能量?连您都无法……”
父亲摇了摇头,留给纱谬分别前最后一句话。
“用你的本能,那是你基因里在渴望的东西。”
……
哪怕是被列为银河特区的不夜之城,也要在城规限制下熄灯四个小时。
在黎明到来前,这座科技极度发达的城市是沉眠中的完美人类造物。
天破晓。
两个影子出现又消失在钢铁城市的最高建筑楼顶,没有惊动半点最先进大楼安防的警报。
他抬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过天明。
脚下有什么正慢慢流淌着,希尔博纳·陈并没低头去看,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昨天还在数百扈从簇拥下踏上星舰港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B级星球的不知名街道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的星舰,顶级机甲,包括精挑细选的贵族先锋护卫队,此时都丢失了。
连手臂上靠生物机能供电最先进的联络器,也因为体力损耗无法供能不起作用了。
他只能等天亮,等待那些刺客还没找到自己之前,能攒够太阳能。
只要自己联系上星舰主控……
可还没等这个想法落地,希尔博纳突然听见轰隆一声。
他抬头,只觉得有什么遮住了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晨曦。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他皮肤上,冲刷掉血污。
新历4099年春末衡13星球中心港区的第一个早晨,以浓重乌云和雷雨开始。
希尔博纳的心无可救药的沉了下去。
厄运接踵来袭,他听到了倏忽声,那是穿戴着外骨骼装甲翼的身影在低空中飞速靠近的声音。
很快,那声音抵达希尔博纳藏身的巷子里。
他抬起头,乌黑的天气影响视线,他只能模糊分辨出三个身材高得不像话的人影,正收起背翼,朝自己走来。
“希尔博纳大公,我想,无畏的抵抗是没有必要的。”
希尔博纳眼里充斥着怒火和不甘,但此刻他连站起来都全无力气。
望着这几个浑身都包裹在黑暗里的身影,所有武器的枪口都面朝自己,希尔博纳冷笑一声,
“没想到连进制机动队都露脸了,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为首那人说道:“您和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这句话听起来倒给了希尔博纳生还的希望,但蒙面着的机动队手上的武器可没移动分毫。
希尔博纳可不敢赌敌人是否会留活口。
他更怀疑敌人是为了避免在这里动手闹出太大的动静,先假意安抚等到更安全的地方处死他。
事实上整个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都在沉默中进行,如果不是昨晚恰巧留了个心眼,希尔博纳毫不怀疑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
而被希尔博纳逃脱刺杀后,敌人又行动迅速无声封锁了星舰和港口,至少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听到星舰港的警报声。
还雷厉风行派出了进制机动队围杀自己,这可是仅次于军方的最强战力!
有指挥动进制机动队权限的人在这个星球可没有几个!
这显然是酝酿已久,备案充分的刺杀行动。
太专业了。
专业到希尔博纳想不出自己可能生还的希望。
希尔博纳抬头,艰难喘了口气,如果在这里触发贴身防御服的隐式自爆装置,倒是能临死前拖着这几个人下水……
“你好……”
谁在说话?
黑暗巷子里几人不约而同屏气沉默,然后才一同将目光转向那个陌生的发声源。
巷口出现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似乎是偶然闯入的路人,毫无防备地站在街口一动不动。
三个全副武装的机动队员面面相觑。
他是怎么到这里的,没人听到一点动静!
一直开启扫描的镜中雷达投影上也没有显示出任何行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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