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与叶姝在城门处暂别，一番交心过后，两人都松快许多。
郊外清虚观中香火鼎盛，烟云氤氲，前来礼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月芽绕道观后，寻得一竹林僻静处，对着观中文昌殿的方向，铺开一早预备好的干净苫布，摆上贡品。
一捆芹菜，寓意勤奋好学。
一把葱蒜，谐音聪明精算。
一提粽子，代表金榜高中。
一扎竹笋，象征节节高升。
还有家中桂树上折下的一支香桂，祈求阿巳蟾宫折桂，荣登科甲。
月芽点香祈愿，拱手礼拜，口中念念有词：“生员萧巳，家住邵州城中柳荫巷内第十七户，丙午年八月十六日恩科乡试入场，祈愿文昌帝君祐他下笔有神，金榜题名。”
礼毕，焚烧金纸，再供上一壶清酒，秋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卷着焚烧过后的金纸碎屑带向远方。
此处格外清幽，景致不错，月芽正想四下逛逛，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而凄厉的呜咽，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与恐惧。
月芽心头一揪，这是族人发出的求救信号。
她立即循声而去，为避免打草惊蛇，猫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拨开层层竹叶与灌丛，见一抹蓝色道袍划过。
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小道人，他头戴一顶混元巾，黄木簪子横贯发髻，面容看似年轻，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
他手边正提着一只不断挣扎的浅灰色毛发狐狸，往道观一处后角门里去。
看那灰狐形容尚小，不过是一只小兽，被人倒悬着身子，提住尾巴，四肢徒劳地蹬踹，眼中满是惊惶。
要紧的是，灰狐的身上被一根金色绳索捆住，连带着狐狸嘴筒子也被牢牢锁紧，发不出一声哀嚎。
这金绳看似纤细，却坚韧无比，灰狐每挣扎一下，都被缠得更深，这显然不是寻常俗物，而是什么道人修炼的法器。
月芽躲在竹丛后，不敢出声。
这道士是清虚观中人吗？抓这小狐要做什么？炼丹？制器？还是当作邪祟要诛杀？
可灰狐看起来分明未完全开智，灵识懵懂，怎能害人？
月芽眼见那袍角要消失在视线里，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摇身幻化回原形。
一抹雪白弧线悄声划过房顶，远远跟在后头。
只见这道士似乎对观中路径不太熟悉，七拐八拐，专挑无人的小路与回廊走，越行越幽僻，人烟喧闹都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地寂静。
最终，他推开一间深处陈旧的厢房，四下观察无人，闪身入内。
月芽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跃上厢房瓦顶，小心翼翼伏低身子，从瓦片缝隙处探看。
见道士将小灰狐随意丢在炕上，狐狸扑腾了几下，仍旧未能挣脱。
道士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葫芦玉瓶，向掌心倒出一粒黑色的丹丸，强行掰开灰狐的嘴塞了进去。
灰狐眼中逐渐涣散，呆呆地睁着眼望天，彻底软了身子，只胸膛微微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道士念咒解开金绳，从袖口中又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刮开狐狸的毛发寻到它心口的位置，比划着，眼看要直刺下去。
这是要挖狐狸的心肝？还是活剥！
这绝非正派修士所为。
月芽看得心头火起，再无法忍耐，猛地跳下窗台，冲进去一口咬住那道士握住匕首的腕上。
“呃！”道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地甩动手臂。
月芽口中脱了力，被甩飞出去，身子扑倒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力道。
她迅速翻身而起，除了四肢摔得疼些，倒没有受伤。
道人捂住手腕，上头两排清晰的齿痕正渗出血珠，他恶狠狠地咬牙瞪向袭击他的白色身影，眼神却由惊怒一瞬转为狂喜。
“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眼中闪出灼热的光芒，唇角咧开阴冷的笑：“小畜生，竟已开了灵智，修炼得如此美丽的形态，倒比这蠢笨的灰狐狸要有用百倍！你的心肝想必更合师傅心意！”
月芽正听得不解，道人举着匕首猛扑过来。
月芽大骇，并不敢施展法术，恐遭仙神惩罚，反噬自身，只得左右闪躲，刀刃几次擦着皮毛掠过，险象环生。
眼看躲避不及，道人念咒召唤出金绳，灵器如有神识般将月芽围困。
月芽发怒，体内爆发出一股磅礴而温暖的力量，双拳轻握，力量为她所掌控，轻易震碎道人用金绳围成的牢笼。
“什么？”道人不可置信，再要出招却被小白狐周身的强大气场弹开数米。
“一只狐妖体内怎会有如此神力？你是哪位仙家座前的神兽？”
月芽自己也很懵。
她体内有股奇怪的神力她早知道的，可从前几次爆发都不受控制，连带着她自己也很不好受，可这次她竟然很轻松地就驾驭住了，而且竟然没有遭到观中阵法反噬？
狐狸感受到自己愈发强健的身躯，得意地高高翘起尾巴。
指哪打哪？可不要太好使了！
月芽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狐狐生威，直把道人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她跳上炕，将浑身瘫软的小灰狐叼在嘴里，转身如一道白色闪电，迅速消失在窗台外。
夜幕降临，小灰狐渐渐恢复神志，在柳荫巷的家中拜谢月芽。
天井下，两只用狐族语言交流。
小灰狐万般感激：“小妖多谢狐仙娘娘救命之恩！”
月芽已恢复人身，喂她喝些凝神补气的汤药，再帮她梳理毛发。
听得她叫自己狐仙，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从何处而来？那道士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你？”
小灰狐舔了舔月芽的手背，将两只前腿趴在她膝上，呜呜控诉：“我本与姐妹们一起在太白山上修炼，一日何氏仙姑娘娘赴斗姆元君之宴路过山前，怜我姐妹几人刻苦修炼，点化一二，从此有了灵识。可就在半年前，山中来了一个什么张大师，法力高强，却手段狠辣，专抓狐狸，有姐妹死里逃生出来告诉，那张大师在炼一味什么秘药，药引子竟是九九八十一只有灵识的狐狸的心肝！”
“什么！”月芽震惊，从未听说过这样骇人的事，顿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只剩下半颗灵丹的心口。
小灰狐继续道：“我等不敌，只能南下逃跑，谁知那张大师还不肯放过，派人一路追赶，几日前，我不慎与姐妹们走散，便落入了那道人之手。幸得狐仙娘娘搭救，才得以脱险。来日小妖若有造化，得道飞升，必不忘狐仙娘娘恩德，日日焚香祷告，为您添福。”
月芽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我本是同族，何必客气，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狐仙……一言难尽吧，只是你今后打算如何？是要在此安顿一段时日，还是启程去寻找你的姐妹？”
小灰狐伶伶俐俐地抖了抖身子：“我并无什么大碍，想即刻启程去追上姐妹们，说来那道人喂的丸药，只是使人无力，并不会损伤身体，张大师吩咐他们挖狐狸心肝时，要保持清醒，不许咽气，否则便失了药效，真是歹毒！”
月芽沉眉，不禁觉得身子发寒。
“那你可千万小心，不要再落入坏人手中。”
小灰狐用脑袋蹭了蹭月芽，起身，举起两只前爪合掌，做跪拜姿势：“小妖明白，多谢狐仙娘娘提醒，娘娘也要多加小心，虽然您法力高强，对付那等小鱼小虾是轻而易举之事。”
两只道别，小灰狐跳上房顶，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月芽心里有些不安，这晚并未好眠，半夜一身冷汗地醒来，也想不起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噩梦，只觉得心间空落落的难受。
去寻一件阿巳的衣裳出来，她把自己脱干净了藏进去。
宽大的衣袍能将她完全包裹严实，熟悉的好闻气味从皮肤开始渗入，慢慢抚平她身体里的焦躁。
月芽咬住袖子，又再睡去，谁知下半夜又做了另一场梦。
久违的水下幻境，浑身染血的她扑倒在一人蹁跹衣袂之下，怯怯哭泣：“君上，阿狸好疼……”
仙姿玉容的郎君将她抱起，双臂有些颤抖：“说过多少次，不要偷偷跑出去，外面坏人很多……”
“呜呜……”月芽倔强摇头，疼得咬住舌头。
下一瞬，他很强势地将自己的喂了进来，纠缠她的舌根。
重的像是惩罚，轻的又似安抚，将灵力渡给她，叫她又痛又难舍地承受着，冰凉的身子逐渐恢复温暖。
他抚摸她破了个大洞的胸口，轻声斥她：“小笨蛋，你的心呢？哪里去了？”
月芽已经不觉得很痛了，大抵他的吻有使人镇静的效果，她抱着他的手臂哭泣：“他们挖了阿狸的心走，好痛好痛……阿狸会死吗，君上？”
他一下敛了神色，垂眸又堵她唇，不知是不愿听她的傻话，还是不想她看见自己情绪，低喘着，声音似从地缝里幽幽钻出：“不会，该死的是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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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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