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点开和参宿的聊天界面,敲下一行字:
如果给你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但结局仍旧无法改变,你会选择回去吗?
发送。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参宿:我不会。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弹出来。
你知道吗?穿越本质上只是一种对过去的幻想重构。
当现实生活太痛苦,超出你能承受的范围,大脑就会通过重构记忆来麻痹你,让你觉得没那么痛。
它只是痛苦到极致时,大脑为你制造的致幻剂。久了,你会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幻象。
她说得对。
太对了。
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侥幸和虚妄。
我打消了念头。
可是,手机又“叮咚”一声轻响。
屏幕上,跳出了参宿发来的新信息。
很长的一段。
可是如果我能回到每一个被家暴的夜晚,即便最终的结局无法改变,我希望至少在那个瞬间,有人护住了我一次。
可能是替我挡了一下,可能是拉着我跑开一小段,可能只是在我最慌的时候攥住了我的手。
那个当下的我是被接住了的,我不是孤零零的。
……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参宿。
晃眼间,周遭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墙壁、病房里隐约的争吵声……所有的一切都急速褪去、扭曲、消失。
我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蒲公英花田。
我俯身,摘下一朵最饱满的蒲公英,举到眼前。
然后,鼓起腮帮,用力一吹——
无数细小的白色□□,乘着风,欢快地、义无反顾地飞向远方,飞向未知的过去。
我闭上眼睛。
再一眨眼。
刺目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还有奶奶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
我正坐在奶奶的腿上,她粗糙温暖的手扶着我的腰,轻轻颠着,玩着“小马颠颠”的游戏。
“骑花马,带大刀,到你门前走一遭……”奶奶笑眯眯地继续念着童谣。
我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奶奶。
这时的她,脸上虽然爬满了皱纹,但眼神清亮,精神头十足,身体硬朗,还能轻松地把我抱在腿上颠着玩。
我看着她,不免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都多大了还坐你奶奶腿上,快给我下来!”
我转过头。
妈妈端着一盘油光锃亮的腊肉走出来。这时的她,头上还没有一丝白发。
“行了,快去洗手来吃饭。”妈妈催促道。
吃饭。
我被奶奶笑着放下地,懵懂地走到饭桌旁坐下。
木质的方桌,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气。
我刚坐下,猛地想起来,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拯救参宿呀!
“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猛地站起来,着急忙慌地就往门口跑。
“你干嘛去啊?疯疯癫癫的!你爸待会儿就下班回来了!”妈妈在身后喊道。
爸。
这久违的称呼让我顿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爸爸还没有出事。
他还活着。
我听到外面院子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下意识地扭头往屋外看去。
爸爸回来了。
他穿着我印象中熟悉的那身保安制服,皮肤因为常年累月在室外巡逻而晒得有些黑红,脸色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容。
“哟,欢欢在门口迎接我呢?”
他跨进家门,顺手放下集市上买的江米条。
然后他习惯性地弯腰,大手掐着我的胳膊,轻而易举地把我举了起来。
“行了行了!都已经四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妈妈埋怨。
爸爸把我放下来,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曲起手臂,秀了秀他那并算不上健硕的肱二头肌:“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妈妈拿他没办法,笑着拍了他一下:“快去洗手吃饭!”
妈妈开始给每个人添饭。
奶奶的,爸爸的,我的,她自己的。
我们四个人围坐在小小的方桌旁,头顶是老式的黄色灯泡,洒下温暖的光晕。
“爸爸。”我喊了一声。
他正夹了一筷子腊肉放进奶奶碗里,闻声抬起头,嘴角还带着笑:“怎么了呀?”
其实没什么事。
我只是太久没有喊过这个称呼,太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所以我又喊了一声:“爸爸。”
“欸!”
他响亮地应道,随即看出我眼眶发红,皱着眉关切地问:“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呀?”
我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抱起面前的碗。
眼泪却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进米饭里。
他们都急了,奶奶、妈妈、爸爸全都凑过头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呀?好好的怎么哭了呢?”
“谁给我们欢欢气受了?”
“告诉爸爸,爸去找他!”
“没事……”我急忙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哽咽,“我就是……太想你们了。”
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都笑了起来。
“傻孩子,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
我说:“可是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我见不到你们了,我该怎么办呢?”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奶奶最先反应过来,说:“傻丫头,胡说些什么。”
妈妈放下筷子:“就算真的有一天,我们没有办法见面了,那我们也一定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爸爸接过话:“对,我们会一直看着你,守护你,保佑你,见证我们欢欢以后的幸福。”
那天晚上,因为我晚饭吃得不多,爸爸为了哄我,打开了那包江米条。
“少吃点哦,吃多了咳嗽,我就要被你老妈骂了。”
在爸爸去世前,那个绑架我的女人就给我吃过江米条。所以在他去世后,我一直没有办法再去碰这个东西。
但此刻,我还是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外面硬硬的糖衣和里面酥脆的米条,非常的甜,是一种属于过去的甜味。
我努力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好吃!”
那天晚上下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着当时热播的《还珠格格》。
爸爸被小燕子的滑稽逗得哈哈大笑,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跟着剧情皱眉,奶奶看到紫薇认爹那里就开始抹眼泪,我靠在奶奶和妈妈中间,手里还捏着半根江米条。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一格一格地转动,从六点到七点,再到八点……滴答,滴答,像是通往分别的倒计时。
快到结束的时刻,我的脑海里,极其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小女孩凄厉的惨叫声。
求求你不要打我!我错了!爸爸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别打了——!
是参宿的声音。
可是……
我佯装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缓缓地扫过客厅。
这里有没瘫痪的奶奶,有头发没白的妈妈,还有活着的爸爸。
我该怎么走出这个房间?
我该怎么亲手打破这个我梦寐以求、失而复得的温暖幻象,去奔向另一个未知的、危险的、可能同样无法改变的悲剧?
时针,无情地走向了终点。
一睁眼,一眨眼。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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