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天,天气很冷,寒意刺骨。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经历过最冷的一个冬天,偏偏又撞上高三,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难熬。
学校附近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市,占地八千多平方米,是亚洲最大的花卉市场之一。
这个周日,我们来得特别早,参宿硬拉着我去逛花市。
自从期中考成绩下滑之后,她好像就有种破罐破摔的架势,玩性大发起来。
花市里温暖如春,人头攒动,各色花卉争奇斗艳。
参宿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我心不在焉地跟在她后面,思绪早就飘到了昨晚那道始终解不出的数学题上。
人多,好几次我们差点走散。
她嘀嘀咕咕地在我旁边说了很多,拿起一束满天星,问:“这个好看吗?要不要买这个?”
我瞥了一眼,敷衍道:“还行。”
她嘟了嘟嘴,大概觉得我回答得太冷淡,又跑向前面的摊位,拿起一支向日葵,兴致勃勃地回头问我:“这个呢?好看吗?向日葵看着多阳光!”
我说:“一般。”
她也不气馁,又跑到卖多肉的摊位前,蹲下去,拿起一盆胖乎乎的生石花,仰头问了我一堆问题:“这个好养活吗?听说不能多浇水?你看它像不像屁股?”
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心神恍惚,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
直到她问了第三遍:“商尽欢!你觉得哪个好看?”
我才猛地回过神:“啊?”
她叹了口气,指着手里的那盆:“你喜欢哪一个?”
我随便指了旁边一盆最普通的虹之玉。
她买了下来,老板熟练地帮我们换进一个新的小白陶盆里。
一小盆多肉,憨态可掬。
我开口,想问她,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马上要上晚自习了。
她却突然把那盆装点好的多肉塞到了我手里。
“喜欢吗?”她问我。
我说:“还行。”
她说:“那给你了。”
我愣了一下,原来是给我买的。
我接过那盆还有点湿润泥土气息的多肉,下意识地用指尖戳了戳它饱满的叶片。
“你最近学习太辛苦了,养个小东西,偶尔写题写累了,看它一眼,会不会心情好一点?”
“应该会吧。”我的回答依旧平淡。
六点,晚自习准时开始。
是班主任徐春红的数学课。
上周周测的卷子发下来了。
我展开一看,114分。
平常稳在130分没跑,更何况这只是一次难度不大的周测,简直是超级无敌失常发挥。
分数下滑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它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轻易击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影响后续所有的状态。
如果我之后一直下滑,考不上好大学,那我怎么对得起妈妈那么辛苦的付出?徐春红可能也会因此讨厌我,我会和参宿一样,被她点起来,承受全班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
一直到第一节课晚自习下课,大家都起来活动、接水、聊天,我也没有动。始终坐在座位上,埋头把错题一道道整理到错题本上。
不知道脑子缺了哪根筋,有一道立体几何的辅助线,始终没看懂为什么那么画,只能对着答案抄了好几遍。
我是个笨学生,只会用最笨的办法,试图用肌肉记忆来理解逻辑。
抄着抄着,不知怎么就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同一行公式我重复抄了两遍。
“这都能错……”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我烦躁地砸了一下笔。
参宿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凑过头来问:“要不要下去散散步?”
从前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参宿一起去那片废弃的蒲公英花田里散步。
但现在,在这个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我实在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去做这种事,那会让我产生强烈的负罪感。
“不去。”
我重新拿起笔,把抄重复的地方连画了好几道粗杠,不小心把本子划穿了。
参宿还是在我旁边看着我:“你这样不行的,状态不对的时候,需要停下来调整一下,硬熬反而……”
她话没说完,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劝慰。
“商尽欢,”徐春红站在那里,脸色看不出喜怒,“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放下笔,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跟着她出去。
办公室里围满了来问问题的学生。
徐春红把我叫到她的办公桌前,正好有本班学生拿着卷子过来想问,她挥了挥手:“先回去等一下,待会儿再来。”
因为我数学成绩不错,她对我还是挺重视的。
“你这次周测怎么回事?下滑幅度太大了。”
我脑子里很乱,像塞了一团浆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下摆,低声说:“我下次……争取考上来。”
徐春红没有对我说太重的话,她只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意有所指地问:“是不是参宿这几天影响到你了?”
我没吭声。
她继续说着:“她就是那种人,越到后面越沉不住气,心早就野了。你可千万不要被她带了节奏,毁了你自己。”
我抿着嘴,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没有,她没有影响我。”
“真的没有?”徐春红审视地看着我,“你们俩晚上住在一起,又是在外面,没人管着。拿着手机,也不知道一个晚上都在干什么。”
“成绩这种事情,是非常现实的。如果她真的影响你了,你要跟她说,跟她挑明。不要因为她,影响了你自己的前途。这个可是高三,高考很重要的。”
“要是真的朋友,她就不会去打乱你学习的节奏。”
徐春红认为是参宿在打扰我,在拖累我。
其实,在之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我刚转来这里,成绩在人才济济的附中班里算是垫底,数学也并没有那么突出。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墙角的位置,跟大家都分开了。因为我是外校来的借读生,也没有领到附中的校服,只能穿着自己原来学校的校服。
方方面面都在提醒我,我是外人,我不属于这个学校。
徐春红对于我的到来,并没有那么开心。
一个借读生,成绩平平,只会拉低班级平均分。
我记得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批改过我的任何作业。唯一一次在课堂上把我点起来回答问题,还是因为前面两个同学都答不上来。
我报出了正确答案。
结果她只是笑了一下,对着之前那两位同学说:“你们看,她都会,你们俩为什么不会?”
我那个时候面子很薄,被她这么一说,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我尝试过成绩不好、被老师忽视甚至轻视的滋味,那种感觉糟透了。所以我拼命学习,再也不想要回到那种境地。
我和徐春红第一次矛盾的爆发,也是在数学课上。
当时她正在黑板前讲解一道题目,讲到最后,得出的结果却和练习册答案不一样。于是全班学生和她一起,埋头在步骤里寻找哪里出了错。
我举了手。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举手,点了我。
我站起来,指出了那个微小的计算失误。
教室里安静了一下。
徐春红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商尽欢,你牛啊,那你来跟大家说一下后面几题的答案吧。”
我站了起来,把后面几道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依次报了出来,全都是正确的。
徐春红听完,笑了一下,让我坐下。
可我没有坐下,而是看着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老师,下次可以批改我的作业吗?”
班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冲瞌睡的同学都醒了。
徐春红又笑了:“商尽欢,不是老师有其他针对你的意思。你呢,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借读生而已。”
“其实归根结底啊,你不归我们附中管。你就只是来这里听课的,你懂吗?就是坐在我们班听课。你本质上跟我们……”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而且老师一个人要管那么多的学生,确实没有精力管你。你的学籍和档案都不在这里,我批了你的作业,意义也不大,对吧?”
这次,我没有被她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堵回去。
我是直视着她,把当初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的《借读生管理手册》上的条款说了出来:“老师,《手册》第三章第十五条写了,借读生享有和正式生同等的听课、参加教学活动、使用教学设施的权利。老师批改作业,是属于教学活动的一部分。而且,《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里也说了,老师要关心爱护全体学生,尊重学生人格,平等公正对待学生……”
我的话还没说完,徐春红就笑了一下,她看着我说:“脑子还挺好使的嘛,怪不得能考到我们附中来借读。”
我没有接她的茬,而是深吸一口气:“老师,不然我们打个赌吧。”
“下一次月考,我会是全校数学单科第一。”
“我即便只是借读生,我也可以为你争光,为班级争光,到那个时候,”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您就不会认为我只是区区一个借读生了。”
这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简直是我有史以来说过最狂妄的话了,完全是头脑一热。
在座的同学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小小的骚动,甚至有开始起哄的。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外人。
徐春红也笑了,她环视教室,像是在寻求认同:“在座的各位同学,有谁能相信她能考数学单科第一?”
大家面面相觑,都带着看笑话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信!”
是参宿。
她扭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我相信商尽欢能考到!”
当所有人对我嗤之以鼻的时候,只有参宿肯定了我。
那个时候的参宿,还是理科班里成绩突出的女生。除了数学这一科相对弱一些,她的语文、英语、理综都几乎无懈可击。
张扬告诉我,她以前更厉害,是一考场的学生。
我们学校的考试考场是按成绩排名,一考场里坐的是年级前50名。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有点贪玩了,成绩才慢慢滑下来一些,但也依旧稳定在中上游。
所以,在一开始,在徐春红看来,是我这个外来者、成绩平平的借读生,在打扰成绩好的参宿。
甚至在参宿最初提出来要搬出宿舍,和我一起在校外合租时,徐春红是坚决反对的,她认定了我会带坏参宿,会拖累她。
可谁能想到,几个月后,情况完全颠倒了过来。参宿的成绩下滑严重,一路跌到了中下游。而我,靠着近乎自虐的努力,成绩一步步爬升,渐渐取代了参宿曾经在班级、在徐春红心中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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