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十五,沈远山——也就是何映霞的公公发工资的日子。
沈家接连办了两场事,说不上多热闹,但该有的一样没少。
何映霞不清楚沈家家底,但看米缸里的米从没见过底也知道,大约是不缺钱的。
她感觉自己嫁得不错。
公公是提前说了不回家吃午饭的,所以中午就她跟婆婆两个人。
吃完饭她去牌位前面端碗。她有些叫不出口“阿舟”,每次都是含糊一句:“阿唔,我端碗了。”
端回还带着一点温度的饭碗,在灶台上放一下,然后把饭倒回锅里。
办席的肉菜还有一点没吃完,今天中午的白菜里面就多了两块肉,她低着头只扒着饭,偶尔夹一块咸菜下饭。
顾翠兰给她夹了一块瘦的,说她咬不动,吃了塞牙。
何映霞噢了一声,说谢谢妈。
这块肉不知道煮过多少遍了,软趴趴的一点筋没有了,她这样想着,兴许这只猪子还是她父杀的。
没什么油水,碗也没什么好洗的,三个碗,一个小盆儿,她端着放在场上的井池旁边。
沈砚舟吃的那个碗格外好洗,她用水冲了冲,对着太阳就能看到亮堂的,泛着点七彩的光。
刷碗的丝瓜络是办席的时候顾家拿过来的,一共十二条,那几天用掉了一半,没全部扔,她挑了几节看着还行的,继续用着。
门口的锁扣响了两声,是沈远山回来了,他夹着一个小包,还提了一小兜桃子。
何映霞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父家来了。”
“嗯,”沈远山平日里也不跟她说多少话,“家来时看见你父在市上斩肉,给了我几个桃子,说你高兴吃的。”
何映霞应了一声:“谢谢父。”
也不知道在说哪个父。
她刚要转身,又被沈远山叫住。
“这十块钱,给你。”
她有些愣住了,右手垂在身侧没敢动。
沈远山不好跟儿媳有什么接触,只是将手又往前伸了一点:“拿着,阿涛也有的。”
她将右手擦了又擦,才手心向上伸出去:“谢谢父,但是我用不着。”
“嗯,你高兴存着也行。”
轻飘飘一张纸落在她掌心,她回握,感觉它像一朵云。
何映霞把它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端着碗盆,提着桃子进了厨房。
她把桃子放好,又把灶台擦了擦,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兜里的那张纸几乎要跳出来。
她躺在铺上,把那十块钱抻平,看了又看,半新不旧的有些折痕,边缘处泛起了白色的毛边。
但她还是喜欢,甚至连编号都快背下来了。
看了一会,何映霞起身去衣橱里翻出沈砚舟的小箱子,她嫁进来第二天就交给她了。
里面放了几张纸和一些男孩子的小玩意儿。
她是不认得字的,所以沈砚舟之前写了点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把十块钱放进信封,和之前沈砚舟攒的二十多块钱放在一起。
还有她的一对金耳环和银手镯,打了之后就戴过一回,就是嫁人那天。
她偷偷戴上了,沈砚舟之前捡了一块碎镜子,汤圆那么大,边缘磨得很光滑,何映霞对着镜子照照,看到了耳后的小白花。
默了半晌又摘下了。
她把信封里的票子全部倒在床上,一共是三十六块四毛二分。
都是她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
她决定去市上花掉一点。
带多少呢,十块吧,可这么贵的东西一般都要票的。
五块呢,五块可以买一双顶顶好看的鞋子了,她之前看到画上的人穿的,带高后跟的那种。
可是买了能穿出去吗,穿不出去的鞋,叫什么鞋呢。
她最终只带了点零钱。
“妈,我上市去了。”走之前她跟婆婆说了一声,顾翠兰应了一下,也没问她出门干什么的。
何映霞头一次带这么多钱出门,看谁都像要偷她的钱,她把口袋捂得很紧。
邻居杨妈妈跟她说话:“沈家的新妇,上市去啊?”
“是嘞,大妈妈,你阿有吃饭?”
“吃过了,刚洗好碗,准备困一会呢。”
“嗯,你困吧,那我先走了。”
“好的,有空来耍子。”
“晓得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是觉得高兴,要出来走走,她想起来公公说今天看见她父了,又去了何大柱的摊位上找他。
何大柱是标准的屠夫长相,五大三粗的,头发短得不能再短,一年四季穿着那件能剥得下来的褂子,嗓门也大。
当年跟人争摊位的时候,粗着嗓门儿把菜刀往案上一掷,那刀竟也稳稳立住了,那人看了看还在抖的菜刀,到底没再说什么。
这会没什么人,何大柱闭着眼睛歪在躺椅上,偶尔用扇子赶赶苍蝇,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有立刻睁开眼。
“肥肉卖完了,只有精夹肥和排骨了。”
“父,是我。”
何大柱这才睁开眼睛:“霞儿,是你啊,先前儿我拿了几个桃子给你公老头子带家去,你阿拿到?”
“拿到了,还不曾吃呢,在哪里扯的?”
“家里东头的沟边,本来要等等熟的,噢哟,都挨鸟叼了好多,”何大柱比划着赶鸟的动作和那个桃子的大小,“这么大一个啊,被吃得只剩下半个,我真的肉疼得没魂。”
何映霞走进些,从兜里掏出两块钱给何大柱:“父,给你,我公老头子今朝给我的。”
“切,我不稀罕你两个怂钱,”何大柱挥挥手赶走一只苍蝇,“我问你,你上市来干嘛的?”
何映霞看他不收,又塞回口袋:“我想来买点东西。”
“去去去,快点跑。”何大柱赶她,赶了一半又想起来,“我女婿的五七阿办了?”
何映霞点点头:“办的,请了道士来念经,父阿来吃中饭?”
“来个屁,我哪里有这个闲功夫,早上要杀猪子,杀好了要解刀,还要拖来卖。”
“那你来吃夜饭,我婆老太叫我请的。”
这话她没说谎,出门前顾翠兰确实交代了,如果看见何大柱,让他五七那天过来吃饭。
“诶诶诶,晓得了晓得了,有功夫就去。”
正好来了个人来买肉,何大柱挥挥手叫她赶紧买了东西回家。
“肥肉卖完了,只有精夹肥和排骨了。”
“脚爪阿有了?”
“噢哟,相公哦,现在几时咯,脚爪,早早卖完了。”何大柱把菜刀在磨刀棍上噌噌刮了两下,指了指一块五花肉,“弄点精夹肥嘛,也不丑的。”
“我婆娘养儿没得奶,老娘说买两个脚爪煨煨黄豆。”
“这两天都没有,后天早上才杀猪子,你要我给你留着。不然你就上北头的市再问问。”
来人摸了摸口袋里的肉票,咂咂嘴,还是选择了五花肉:“精夹肥就精夹肥,这两天寡得没魂,也沾点婆娘的光。”
后面何映霞没再听,反正她这辈子不会有需要吃黄豆煨猪蹄的那天了。
旁边不远就是小店,何映霞进去问有没有不要票的零食。
“呐,薄荷糖,有票五角,没票八角。奶糖就再贵两角。”
“最便宜的是哪个?”
“呐,冰糖,没票两角钱一袋,阿要?”
何映霞咬咬牙,要了一袋冰糖,额外又称了十颗奶糖,一共花了三角钱。
她剥了一颗奶糖塞嘴里,奶味加甜味瞬间在嘴里炸开。
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
但她没舍得全部吃完,含了一会又吐出来重新用糖纸包好。
反正都是她自己吃,她又不嫌弃自己。
何映霞咂摸着嘴巴里的甜味,提溜着剩下的糖继续逛。
后知后觉自己花了差不多两斤猪肉的钱,何映霞又有点后悔了,但她难得任性一回。
她在心里偷偷说,这是沈砚舟欠她的。
所以用他的钱给他婆娘买点糖吃,很合理的。
这会儿何映霞又开始分“他的钱”和“我的钱”了。
路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儿,她看到几本花花绿绿的好像有画的书。
“几钱一本啊?”她停下来问。
超过一角钱我头也不回。
“给一角钱,几本都给你。”反正是旧的,他捡破烂捡过来的。
何映霞假装很懂行地蹲下来翻翻:“不是什么坏书吧,有问题我要找你的。”
“嘿,细丫头...”摊主看到她的脑后已经挽了硬硬的发髻又改了口,“细嫂子说得什么话,哪里来的坏书,就是些细儿看的小人书,这样吧,我也不同你多要,八分钱,不能再少了,你拿了跑,阿行啊?”
“我告诉你啊,我家就在旁边的,有问题我马上来找你的。”
“好的好的,”摊主满口答应着,“呐,再送你个本子,人家写了几张的,卖也卖不掉,做个人情送你。”
何映霞此刻也看出来,对方很想卖掉这点东西,她反正有的是功夫,同他又磨了半天,便宜了一分钱,还要了两根铅笔,当然也是写过的。
“下回介绍人来你这里买东西啊。”
摊主摆摆手:“免了吧细嫂子,我怕你介绍的都是你这样的人。”
何映霞撇撇嘴,抱上书就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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