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泽洒然一笑,举手回礼:“唤我世光便好。”他虽形容狼狈,裙摆满是水渍,然风光霁月,臻斓顶流之姿,难以描摹。幸亏茹苓不在此处,不然不知还要多出多少本子,那个寒剑还得跟着再倒几次血霉。
大概我脸上露出两分古怪之色,惹来纪尘泽深探一眼,随即问道:“李兄这便要动手么?”
我点头又摇头,“等一下。”说着将金甲蜢将从腰间拨拉下来,扔到头顶上方一处断裂的岩面上。小人刚刚站稳,便哇啦哇啦大叫着挥舞双锤疾扑而下,被我一掌再度推远,旋即指尖划过,挑出一分剑意,牢牢系在腰间,再在当中打个整整齐齐的方结——如今我真气凝滞,法力十不存一,全凭大道直驱的无上剑意支撑。水底那异物动辄抽吸外物,什么玩意都不放过,这内裤外裤怕还得靠剑意才能保住好不好!
纪尘泽见状哈哈大笑,“李兄着相了,我等修士,当不为外物羁绊才对。”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耳熟又讨厌哪?
我一言不发,望向黑水,却邪已缓缓飘上高空,却久久不动,直到我一声呼啸,它才不情不愿的扭了两下,终究朝向深处凌空而去,待掠至一处水心之上,蓦地收住去势,凝停上风。
我负手而立,目光锁定那片水域。
数息之后,平静水面开始缓缓蠕动,有细小波纹自内而外,活蛇般流窜,搅出一环又一环波纹。水纹越陷越深,越扩越急,顷刻间已吞噬整片水域。初始几不可闻的水声早已撕裂如嚎,震耳欲聋。
此时波纹中央已陷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洞,其心如轮混旋拧扯,咯吱咯吱的绷紧周遭万物,连虚空都似在濒死哀鸣;突然有声巨响自深处闷然爆开,黑潮随之激高千丈,又泼天盖地盖下。
我身处断齿之遥,但觉一道黑色水墙扑面砸来,一时只能双目紧闭屏住呼吸,被压制的模糊神志中,隐约望到漩涡中心处正有庞大阴影缓缓浮现,状似黑色山岳,再下一刻,山影陡然转成透明,却是异物张大巨口,却邪剑连同周围广漠水域,尽被一并鲸吞入腹!
就在巨口合拢、剑水俱失的瞬间,一道华光冲天而起,白色剑华倏然蔓延,化作光桥横跨水域。我自桥此端纵身而起,刹那滑至彼端,径直投入巨口之中。
其时不过一刹,我已置身于另一空茫所在,其地无维无向、无时无序,似万物寂灭之终,如虚实轮换之始。
我仿佛栖身于一片粘稠如脂的光斑内,似动非动,似停非停,不闻半点声音,而将一道冲来的黑水早已静息,一点一滴化为青烟。
袅袅烟雾中,有抹剑芒正凛然闪烁。
光芒映来,无上剑意从识海的金光大道中应声而起,穿过斑斑光阑,剑芒剑意一息交汇,刹那间光华暴涨,岩浆也似烧遍视野。
我一肩撞碎焦裂光影跃入空茫,于燎燎剑焰中环顾四周,却邪一声欢鸣,直投怀抱。
我手执却邪,看到这片异境在剑光冲击之下,再度有了维向与时序,目之所及,皆是虚实交错漂浮不定的光斑,其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宛如琥珀凝结,偶有灵光自其内折射而出,却一时看不清究竟。
我御剑而起,来到最近一处人高的光斑,定睛细看,透过那层流光溢彩的粘稠,却见里面珠光宝气,竟是具赤色铠甲,其周符文不停隐去又浮现,显然定是珍贵法器无疑,随着光斑间每一次灵光微闪,铠甲上符文便淡去一层,显然用不了多久,这片符文禁制便会全然消散。
砰——
巨声骤起,直震得我几乎定不住身形,一时辨不清声音来处,只觉四面皆是回响,等了少顷,却也没什么以东,当下握紧却邪,又向前行进数丈,来到一处数尺见方的光泡下方,扬头看去,这处光芒稀薄很多,里面物事也愈发清楚——却是张已断成两截的木椅,其上禁制皆没,已布满黑蚀。
我心念一动,顷刻已明眼下情形。
之前推测果然不错,这里定是溟鲸腹中无疑,君不见被吞没的各种法器灵物正被其缓慢磨去禁制,以便消化其中法术法则。
想通此节,我只觉心意畅快无匹,不禁放声长笑。
——薛虚亭,萧真真,我等终有此日!
砰——
不知是否笑声太过肆意,震耳欲聋之音再度响起。
我倚剑侧耳,细细聆听,果然半晌过后,震声又起。
砰——
这并非单一音鸣,更仿佛自远而近递来的脉动;每一次律动,都牵起不尽回声。
我驻剑而立,放目四野,无数情绪亦随着这节律激荡不定。
这是溟鲸的心在跳么?
若它果然跨越万载,重新现世,它那颗心脏又在哪里?
此念既起我再不停留,沿着律动轻重向更深处探去。如此行出许久,隐约察觉这些光斑竟亦是同向而往,不过其势极缓,若有若无,才令人错生出一种无序之感。
这似琥珀汇成的光河内,不乏倾宫颓殿,残山断岳;有些内里则晶亮闪烁,碎光耀眼,聚拢了无数法宝碎片;更多的则是微小如尘的光泡,其内只剩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我目送光斑缓慢流逝,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直至一抹幽冷墨色撞入视野,这才恍然大悟——纪某人的弓!
那把黑弓静悬于光斑内,其身如墨,其弦如血,光华簇簇攒动不休,显是弓间禁制正自抵抗外力消磨。
我掠至光斑前方,挥剑而下,光泡瞬间崩解,无数细碎光点四散崩溅。我一把将玄弓抓入手中,其上符箓登时通亮,诸法齐出,我反手向下疾扣,剑意汹涌,瞬间将禁制震散。
“轰隆——!!!”
就在此时,那低沉心跳忽变成了震彻天地的轰鸣,我方一顿,但见无数光斑哗然破碎,千百万法宝外物尽数汇成恢恢洪流,如万钧之瀑,瞬间没顶。我本待御剑相抗,忽觑见手中玄弓,当即挽弦握剑,任这万物之河裹挟,再于刹那间逆转潮流,冲向来时之处,将要把我抛出。
在急速拉伸的视野中,河中一切皆化为混沌残影,法宝碎片风驰电掣,接踵而过,我刚揽过一把碎光,忽觉是身下巨力传来,整个人远远冲上高空。
不知如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忽被牵引,穿透了万物洪流,穿透了光河的尽头,瞥见了那一眼此生难忘的景象。
光河彼端,在那无尽深更幽虚无之处,有一头巨兽无声俯卧,它庞大躯体周围交缠了无数符文,它们纠结缠绕,化作千百道黑索,如同活着的根须,深深长入它的体内。
符索桎梏下,这异兽奄奄一息灵息几绝,唯靠万物洪流绵绵不绝,汇入鳍中,维系一线生机。
似感知我自远处投来的目光,异兽稍稍一动,悄然睁眼。
隔着寂寥万载,我与这生物无声相视,霎那间,一切的混乱喧嚣尽皆抽远,天地洪荒,唯有静谧。
在那双眼睛里中,我看到了宇宙星野是如何浩瀚,远古岁月尚余下了几分残辉;而混沌初开之际,大道法则萌生新芽,簌簌拔节,终于撑起了乾坤大界。
……溟鲸者,二元相合,雌雄互表,一者陨,另一归寂。
生死相随。
—哗啦!
一声水花铿锵爆裂,眼前光景骤变,我耳畔风声大啸,整个人直直坠向水面,恰在此时,清冽剑光如蛟龙出水,自下而上将我托住。
却邪剑光一厉,径直向前,疾速冲离水面。几乎同时,一道阴影破水而出,掀起百丈高的巨浪,断齿弧崖被拍得嗡然作响。
啪。
我浑身湿透,从却邪剑上一个趔趄,栽上半边断壁,还在头昏眼花,面前已伸过一只手,牢牢握住我臂膀,将我大力扶起。
“李兄。”
我浑身虚脱,回忆适才经历,一时只觉如梦如幻,甩一甩头,将那把玄弓塞到来人怀中。
“完璧归赵。”
纪尘泽握紧玄弓,许久方才轻轻叹息一声,“因为此物,劳烦李兄……”
我扬手止住,直截了当:“且莫误会,不过顺手而为,权当还礼。”说罢反手点点右肩示意他先前相助之义,却见他的目光在抬起的右手上凝住,方察觉右掌被玄弓禁制削得鲜血淋漓一塌糊涂。
此本微末小事,可此处真气被钳难以护体,处理起来倒也麻烦,便将掌心送入口内吸净血迹,同时左手一扬,无数法宝细小碎片蓬蓬张张的漫上空中,晶莹飞旋。
纪尘泽目光从我脸上慢慢滑过,投向那团荧光,温声相询:“这可是哪家法宝不成?李兄你可想要拼凑修补?”
我一哂,剑光缩细如银线,横纵往复,稍时便将无数珍宝碎片缀成闪闪发光的头巾与道袍。
我指了指他身上那条遮丑短裙,“这个可以毁尸……换下了。”剑锋挑起头巾向他送去,“头发也得包上一包。这个外物么,有总比没有没有的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索真墟篇(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