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的烛火连灭三日，灯花积了半寸，映得阁内陈设都蒙着层淡淡的昏黄。苏清鸢坐在窗边的楠木椅上，将“护鸢”剑横在膝头，剑鞘上缠枝莲的纹路被指尖反复摩挲，凸起的刻痕磨得指腹发疼——这是无铭去年生辰时亲手为她铸的剑，那时他还带着少年人的跳脱，把剑塞进她手里时，耳尖泛着红，说“师姐，这剑名‘护鸢’，往后我不在你身边，它替我护着你”。可如今，倒成了她望着剑，惦念着远在外境的人。
案上摊着张皱巴巴的信纸，是斥候前些日子带来的消息，上面寥寥数语写着无铭的近况：外境黄沙漫天，巡察司余部在边境盘桓不去，他虽联络到几位大夏旧部，可体内龙血之力尚不稳定，昨夜练剑时又险些走火入魔。苏清鸢指尖按在“走火入魔”四个字上，指节泛白，喉间发紧——她太清楚那滋味了，去年无铭为了突破境界强行催动灵力，便是这般凶险，她守在床边三日三夜，耗尽半幅灵力才稳住他的心脉，事后自己咳了半个月的血，却没敢让他知道分毫。
“师姐，君长老说您若执意要闭死关，需先服下这枚固元丹，能压一压体内灵力的躁动，免得闭关时心魔趁虚而入。”婉儿捧着个紫檀木锦盒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阁内的寂静。她见苏清鸢正将那封鸢鸟信笺叠成小巧的方胜，塞进剑穗的银铃缝隙里，眼眶不由发涩，“师姐，您再想想好不好？破镜元婴本就九死一生，您连半分先天助力都没有，这一闭关……”
“没有想的余地。”苏清鸢抬眸时，眼底已没了往日的柔润，只剩淬了寒芒般的坚定。她接过锦盒，打开时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指尖触到药盒内壁冰凉的云纹，忽然想起去年无铭走火入魔时，她也是这样捧着丹药，眼睁睁看着他唇色发白、额角渗汗，却只能一遍遍地用灵力为他温养经脉。那时她便知，自己的修为太弱了，弱到连护着想要护的人，都要拼上半条性命。
“他如今在外面，要对抗的是整个巡察司的人。”苏清鸢将固元丹捏在掌心，丹药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进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定，“巡察司的人个个心狠手辣，又握着玄铁锁链，专克修士灵力，无铭就算有龙血之力，孤身一人也难敌四手。我若只守着这静心阁等他回来，万一他哪天遇险，我连赶去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唯有破镜元婴，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真真切切挡在他身前。”
说罢，她起身走到阁中那方尘封的闭关石台前。石台高三尺，宽丈余，是用剑宗后山的墨玉砌成的，石面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只是常年未用，符文缝隙里积了层薄灰。苏清鸢抬手拂去灰尘，指尖划过冰冷的石面，忽然触到石台侧面刻着的名录——那是历代剑宗弟子闭关破境的名字，字迹或深或浅，却都透着股决绝。最末一行是三十年前君玄舟长老的名字，旁边还刻着“为护挚友，闭死关三年，破镜元婴”的小字。
她的指尖在那些名字上一一划过，忽然顿住。这些刻在石台上的人，无一不是有宗门传承加持的子弟——有的是长老亲传，能习得最上乘的心法；有的是世家出身，自幼便有灵药滋养经脉；哪怕是最普通的弟子，也有家族留下的护身玉佩，能在修炼时稳住灵力。唯有她，是八年前君玄舟长老在山门外捡到的孤女，无父无母，无门无派，连最初引气入体，都比旁人多花了半年时间。
那时宗门里的弟子私下都叫她“野丫头”，说她没有传承护持，就算进了剑宗，也成不了大器。她听了不恼，只是把所有时间都耗在练剑场上，别人练一个时辰，她便练三个时辰，指尖被剑柄磨出茧子，掌心被剑气划伤，也只是咬着牙用布条裹好，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在练剑场。后来无铭进了剑宗，见她深夜还在练剑，便主动教她心法口诀，还把自己的护心玉佩掰了一半给她，说“师姐，这玉佩能温养灵力，你戴着，练剑时能少受点苦”。
想到这里，苏清鸢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半块温润的玉佩，是无铭给她的那一半。玉佩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进来，像极了无铭指尖的暖意，让她眼底的坚定又深了几分。
“婉儿，你替我转告君长老，闭关期间，无论阁内传出何种动静，哪怕是听到我灵力紊乱的声响，也不必开门。”苏清鸢解下腕间的银铃剑穗，那穗子是红绳编的，上面坠着三颗小巧的银铃，铃芯还缠着无铭写的信笺一角——就是那封写着“梦到你煮的桂花羹”的信。她把剑穗塞进婉儿手里，指尖微微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托付都融进这小小的穗子里，“若……若我这次没能从石台上走下来，你就把这剑穗交给无铭，告诉他，我没等错人，也没选错这条路。”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带着股不容动摇的执拗：“你再告诉他，我虽没有宗门传承护持，没有家族灵药滋养，可护着他的心，却半点不比那些有传承、有家世的人少半分。”
婉儿攥着剑穗，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银铃上发出细碎的响。她跟着苏清鸢三年，比谁都清楚师姐这些年的难——有传承的弟子练剑时，先天灵力会自发顺着经脉流转，运转心法时如水流般顺畅；可师姐每次练剑，都要先花半个时辰用灵力疏通经脉，稍有不慎便会灵力滞涩，指尖常常泛着青白；有家世的弟子受伤了，能立刻拿到最好的疗伤丹药，可师姐上次为了护着无铭挡下刺客的剑气，只拿了些普通的金疮药，硬是疼了好几夜没合眼，却从不在无铭面前提过半句苦。
“师姐，您一定会成功的！”婉儿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等您破镜元婴，咱们就一起去外境找无铭师兄，到时候您和他并肩而立，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们，再也不分开。”
苏清鸢看着婉儿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期待。她抬手将“护鸢”剑从膝上拿起，走到石台旁的剑座前——那剑座是用同一块墨玉雕成的，上面刻着与石台对应的符文。苏清鸢将剑插进剑座，剑身入鞘的瞬间，剑鞘上的缠枝莲忽然泛起淡淡的青光，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意。
她转身踏上闭关石台，双脚刚触到石面，便觉一股凉意顺着脚底往上涌。苏清鸢深吸一口气，指尖开始结印——她的动作比寻常修士慢了许多，每一个印诀的弧度、灵力注入的力度都要反复调整。有传承的弟子结印时，先天灵力会自发引动石台上的符文，可她没有这份助力，只能凭借八年的苦修，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一个印诀出了偏差，石台上的符文便会反噬自身，轻则灵力紊乱，重则经脉尽断。
指尖的灵力缓缓注入符文，石台上的刻痕渐渐亮起淡金色的光，一点点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苏清鸢的身影裹在其中。光罩合拢的瞬间，一股厚重的压力扑面而来，让她呼吸微微一滞，可她的眼神却愈发清亮。
“无铭，”苏清鸢对着光罩外的虚空轻声说，声音透过光罩传出去，带着点缥缈，却字字清晰，“你且安心在外面变强，等我破镜之日，便是咱们能并肩而立之时。以前总是你护着我，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还能感受到玉佩传来的温润。没有传承护持又如何？没有灵药滋养又如何？她的心里装着想要守护的人，这份心意，便是比任何传承、任何灵药都要强大的力量。
“就算没有先天助力，我也会闯过这元婴关。”苏清鸢闭上眼，将固元丹送入口中，丹药的清苦在舌尖散开，却让她的心神愈发专注，“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风雨。”
光罩彻底闭合的刹那，“护鸢”剑忽然轻颤起来，剑穗上的银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像是在为她应下这个跨越山海的约定。剑鞘上的缠枝莲青光更盛，与石台上的符文交相辉映，将整个静心阁都染成了淡淡的青色。
而远在外境的山神庙中，君无铭正坐在案前，手里攥着半块玉佩——那是他给苏清鸢的另一半。案上摊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几个红点，是他联络到的大夏旧部的位置。他刚与林苍商议完明日去联络沈逸统领的事，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是玉佩在发热。
君无铭猛地抬头，望向剑宗的方向。山神庙外黄沙漫天，风卷着沙砾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响，可他却仿佛能透过这漫天风沙，看到静心阁里那个素衣女子的身影。他比谁都清楚，这玉佩的异动意味着什么——去年师姐为他挡心魔时，玉佩也曾这样发热，那时她灵力透支，咳得撕心裂肺，却还在信里说“我一切安好，你勿挂念”。
“林苍，”君无铭攥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剑宗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林苍刚要开口，帐外忽然冲进来一名黑衣斥候，脸色苍白，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在发颤：“无铭师兄，剑宗传来消息，苏姑娘……苏姑娘在静心阁闭了死关，说要破镜元婴，还说……还说就算没有先天助力，也要变得更强，护您周全！”
“闭了死关？”君无铭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玉佩险些滑落。他猛地想起师姐每次练剑后，都会悄悄揉着手腕，那时他以为是累了，便劝她多休息，可师姐总是笑着说“我没事，多练练就好了”。如今他才懂，没有传承护持的她，每一次灵力运转都比旁人更费力，每一次突破都要比旁人多受几分苦。可就是这样的她，为了护他，竟赌上了闭关破镜的凶险——那是连有传承的弟子都不敢轻易尝试的路。
君无铭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要去剑宗！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冒险！”
“无铭师兄，不可！”林苍急忙拉住他，声音急切，“您现在回去，不仅会暴露行踪，让巡察司的人盯上您，还会乱了苏姑娘的心志！她既敢闭死关，便是下定了决心，您若此刻出现在剑宗，她分心之下，灵力紊乱，怕是会遭心魔反噬！”
林苍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君无铭的头上。他的脚步顿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疼。他望着剑宗的方向，风里的黄沙仿佛都带着凉意，可掌心的玉佩还在微微发热，像是师姐在告诉他，她在努力，她在等着与他并肩。
“好，我等。”君无铭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沙哑，他抬手抹了把脸，将眼底的红意压下去，“我等她破镜，等她来见我。林苍，你立刻去传令，加快联络旧部的速度，再让人去查巡察司最近的动向——我要在师姐出关之前，扫平所有敢对她动手的障碍，绝不能让她为我受的苦，白费半分。”
林苍见他冷静下来，松了口气，躬身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待林苍和斥候都离开，山神庙里又恢复了寂静。君无铭走到庙门口，望着剑宗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风卷着黄沙吹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异色瞳中翻涌着担忧与坚定。
“师姐，你千万要平安。”君无铭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风沙吹散，却带着沉甸甸的承诺，“等你出关，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辛苦。到时候，换我护着你，再也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而此刻的静心阁内，光罩中的苏清鸢已进入了闭关状态。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的灵力缓缓运转，顺着经脉流入丹田。固元丹的药力渐渐散开，护住了她的经脉，却也让灵力运转的速度慢了许多。没有传承加持的灵力像匹脱缰的野马，在经脉里冲撞着，每一次流转都带来刺骨的疼，可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她仿佛能看到，等她破镜之日，提着“护鸢”剑走到无铭面前，告诉他“我来护你了”时，他眼中的惊喜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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