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晚自习上的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数列公式,留下一串串数字符号。
江随意垂眼盯着面前的草稿本,那些数列符号在她眼前扭曲模糊,最终和新闻图片上那三个字重叠。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最刺耳的是出事后林可可打来的电话。
当人将自己焚尽,看客才举着火星子高喊要真相。
“意意,你看到新闻了吗?晓静她竟然......那天她生日我还那么过分地说她......我对不起晓静,明明我们以前关系那么好结果不相信她去听谣言,我也是帮凶。意意,我对不起她,我看新闻上说已经在调查那些事情了,不知道晓静爸妈......”
迟来的歉意像一把钝刀,只能带来一阵闷痛。
江随意心口堵得慌,没有听完就挂断了电话。
人死雪停,污浊才显出刺目的白。
“江随意。”
老师不知何时走下讲台,握着粉笔轻轻点在江随意的桌上。
“写题目了,集中注意力。”
旁边周望玥担忧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江随意回神,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点点头。她拿起笔,试图在练习上写点什么,笔尖却只是在纸上留下几个墨点。
老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后看下一个同学解题。
坐在斜后方几排的顾橖河,目光从摊开的练习题上抬起,落在了前排的身影上。
课间铃声响起,大家都还在为老师留下的题目绞尽脑汁,讨论声此起彼伏。
江随意依旧低着头,周望玥凑近她,小声问:“意意,你还好吧?感觉你今天都......”瞥见江随意笔下越来越潦草的字迹,周望玥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到她桌上。
“去接水吗?就当透个气。”周望玥又问。
“好。”
顾橖河见状,迟疑几秒,也拿着自己的水杯走出了教室。他穿过走廊里扎堆聊天的同学,径直走向接水处。
周望玥看到他过来,识趣地腾出一个位置,然后把水杯递给江随意:“我去趟厕所,你接好后帮我一块带回去。”
江随意拧开自己的杯盖接水,然后注意到顾橖河迟迟没有动作。
“这里还能接水。”她指了指那个空位,“还是你要接热水?”
“都可以。”说着,顾橖河把杯子放在温水下。大概是水压不够上不来,水流细细弱弱的才积起一点。
“新闻里那个跳江的女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是你的初中同学?”
江随意的手忽然一抖,刚接满的热水晃出来一点,溅在台面上。
她下意识缩手。
“小心烫。”顾橖河反应很快,伸手扶住了她杯子的下端。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握着杯壁的指尖。
直到旁边顾橖河自己的杯子终于接满了温水,哗啦啦流出的声音响起,他才松开手,关掉了水龙头。
“这两天你请假没来学校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你怎么知道的?”
江随意把杯子盖上。
“江河论坛上有人贴了你们初中的班级合影。”顾橖河看着她旋了几次都没盖好杯盖,“而且她以前也是秦老师的学生。”
他伸出手:“我来吧。”
江随意沉默几秒,把杯子递过去。酸涩感再次涌上来,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我都不知道原来她在A中经历了那么多。”
“那天正好是她生日,找我和程瑶吃饭,还谢我们肯相信她,没想到后来就......”她吸了口气,“要是那天我多陪她一会儿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了。”
“活着的人,很难真正明白那种绝望。”顾橖河旋紧杯盖,还给江随意。
她没有接。
一滴泪水落在他握着杯子的虎口上。
顾橖河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人已经不在了。无论多难过,多想回到过去做点什么,时间都不会倒流。”
“我知道。”江随意接过杯子和纸巾,抬起头,眼圈发红,“可她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人走了,就是走了。活着的人,得想办法往前走。”
顾橖河的声音忽然也压了下来。
“她没有怪你。”
难过自责尚未褪去,但心口堵着的地方,似乎被这几句话撬开了一条缝隙。
晚自习结束。
刚走出教室门,江随意就看见陈诺正踮着脚朝教室张望,程瑶站在她身侧。
看到她俩出来,陈诺立刻跑过来,眼神里满是关切,但嘴上刻意轻快:“赶紧的,你俩磨蹭什么呢?快点,食堂新出的炸酸奶,再不去连渣都没了!”
程瑶的目光快速地在江随意脸上扫过,伸手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那还废什么话,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跟你们说,今天数学最后那道题,我真是杀疯了,硬是憋出了三种解法。”
周望玥立刻挽住江随意的另一边胳膊。
陈诺:“是去年协作体那张吗?你牛,我到现在都还没写出来呢。”
周望玥点头:“可把我给厉害坏了。”
程遇低声问江随意:“你呢?今天人有没有不舒服?”
周望玥松开手,默契地和陈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加快了脚步,一边激动地讨论起自己吃过的炸酸奶,一边把江随意和程瑶稍稍落在了后面一小段距离。
通往食堂的小路两旁,路灯早早亮起。
“意意,”程瑶安慰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嗯。”江随意应声,“你知道后来可可给我打电话了吗?”
“原来人长大是真的会变的。”她仰头望向天空,天上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
“可是阿瑶,人死了却不会变成星星,晓静也听不见他们的道歉。”
路灯的光从侧面打过来,照亮程瑶同样泛红的眼眶。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江随意。
这个拥抱像一张密实安全的网,稳稳地兜住了江随意那摇摇欲坠的身心。
江随意把脸埋在程瑶的肩膀上,鼻间充斥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点点驱散了心口那团冰冷沉重的雾霭,带来暖意。
她没有哭,只是用力地回抱住了程瑶,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前面食堂门口明亮的灯光下,周望玥和陈诺正笑着朝她们挥手,炸酸奶那诱人的甜香,已经随着夜晚微凉的风飘了过来。
夜很长,路也长。
但灯还亮着。
回到宿舍楼,走廊里是洗发水和洗衣液的混合气味,各个宿舍里传出嬉笑声,这是独属于校园夜晚的喧嚣。
周望玥一进门就瘫在下铺的床上,夸张地长叹一声:“终于活过来了,陈诺你快点,我的炸酸奶。”
陈诺把靠在墙角的小桌子拿来打开,将宵夜都放在了上面。
“不是,你怎么就开吃了。”周望玥起身。
陈诺:“怎么还要我喂给你啊?”她迅速往嘴里塞了几口。
“啊啊啊啊,你吃慢点!”
程瑶收拾完东西,端着脸盆去卫生间里。
“给我留点啊。”
周望玥嘴里塞得满满,比了个OK。
陈诺笑着,又从书包里翻出卷子:“对了意意,你能给我讲下这道题吗?”
江随意从床底拉出一个小板凳坐下。
“哪个?”
“这里这里。”
陈诺拿着卷子到江随意身边,指着自己的一处计算:“我怎么觉得这个答案不太对劲呢?”
周望玥小口咬着炸酸奶,也拖过板凳凑过去:“我看看......咦?你这里是不是点找错了?”她嘴里含着食物,声音有点含糊,但思路很清晰,直接用手指点在陈诺的草稿上。
程瑶洗完出来,看着她们正挤在一起讨论。
“赶紧先去洗,不然等会儿熄灯后没热水了。”
周望玥解决完炸酸奶,满足地舔舔嘴角,也投入题海中。她翻开一页新的草稿纸,大声喊道:“你们先去,我把这道题算完。”
江随意给陈诺讲解完那个关键步骤,然后继续吃着自己的煎饺。
陈诺:“你怎么总爱买煎饺吃,尝尝炸酸奶,可好吃了。”
周望玥接了一句:“可不只煎饺,她还爱吃烧饼。”
江随意笑笑没有说话。
上小学的时候,她有一回在校门口的小摊吃坏了肚子。后来妈妈收走了她的零花钱,每天就只给买水的一块钱。这一块钱还是她连着好几天故意不带水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没多久同学家楼下来了个卖烧饼的,那烧饼实在诱人,每次看对方吃,江随意都馋得不行。
攒了快一个星期,她才能买到一个香喷喷的烧饼。
直到后来准备转学,妈妈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带她去那附近买了一个。
江随意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烧饼她本可以一天买一个。
被同学骗了大半个学期,叶桐倒是不生气,却没忍住笑她傻。
“想什么呢,又发呆。”程瑶把炸酸奶递到她嘴边,“快尝尝,都要凉了,吃完快点去洗澡。”
“在想我小时候被同学中间商赚差价五块钱。”
“啥呀?”她俩都把笔放下凑过来。
......
“不是,为啥啊意意,你小时候咋那么呆呢?”
“她现在也挺呆的哈哈哈哈......”
“我要给笑死了,你那同学还真会做生意。”
“简直暴利啊,可怜我们意意同学每个星期辛辛苦苦攒下六块钱,白给五块出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