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移动了一点角度,照在摊开的速本子上,上面有几笔未完成的凌乱线条。
江随意蹲下来,看着行李箱里层层叠叠的物品,心里那点对未知集训的忐忑,被即将奔赴目标的隐隐兴奋压了下去。她拿起一支炭笔,在速写本空白处随手画了个小小的行李箱图案,又在旁边用力写下一行字:京州,我来了!
手机在书桌上嗡嗡震动起来。
江随意走过去拿起,屏幕上跳跃着程瑶的名字。
“喂,阿瑶?”
“意意,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感觉像搬家。”江随意坐到床沿,晃着腿。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们一起去送你。”
“别别别,”江随意连忙拒绝,“你们就别来回跑了,到时候还要回学校,太麻烦了。而且我家里人估计都去,阵仗够大了。”
程瑶轻轻笑了笑:“那好吧。到了京州,记得在群里报平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多注意休息。”
“知道啦,程瑶同学。”江随意拖长了调子,心里暖暖的,“你也是,别光顾着刷题,该放松就放松。然后你家那边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我爸妈,没关系的。”
“嗯。”程瑶应了一声,停顿片刻,“意意,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你跟我客气啥呀。”
挂了电话,房间里更安静了。江随意把手机丢在床上,环顾着自己的房间。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窗台边那盆被她养得半死不活又顽强活着的绿萝......熟悉的一切,都将在十几个小时后暂时远离。
门铃响了起来。
江随意踩着拖鞋走到客厅,透过猫眼往外看。
“哥?”她打开门,有些惊讶,“你指纹开不了吗?”
江随和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江随意,然后换鞋。
“不知道是不是坏了,我早上也进不来,用的钥匙,刚才出去忘记拿了。”他把落在玄关上的钥匙放进衣兜里。
“等一下再试试,有问题就联系店里的人来看看。”
等江随和从卫生间出来时,吃的都在餐桌上摆好了。
江随意已经拿起一个炸得金黄酥脆、形似小灯盏的灯盏糕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里面的萝卜丝和鸡蛋馅冒着热气。
“赶紧过来吃,等会儿凉了。”
她又舀了一勺牛肉羹,满足地长舒一口气:“这一口下去好幸福啊。”
江随和拉开江随意旁边的椅子坐下,打开盖子说:“那怎么办,你在京州可吃不到这些。”
江随意:“没关系,我能忍得住。”
她大口咬下一块灯盏糕,带出几根萝卜丝落在桌上。
江随和抽了张纸巾给她。
“擦擦,满嘴的油,还蹭脸上了。”
江随意朝他一笑,接着又是一句:“哥,我还想吃点别的。”
江随和:“......”
“点心吃多了不好,你晚上不打算吃了吗?”
江随意三两下就吃完了,即便套着一层袋子,油还是渗了出来,沾到手上。她侧过身,往江随和身边靠去,拖着尾音喊了一句:“哥哥~”
江随和眼皮也没抬一下,就知道她要犯抽,果然下一秒,油腻腻的爪子已经摁在他的袖子上了。
江随意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我估计妈妈今晚不回来吃,到时候我们晚饭出去吃吧,吃完去街上溜达溜达。”
“先把你的爪子撒开可以吗?”江随和拍开她的手。
“那就是答应啦。”江随意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
江随和没好气的哼一声,然后把外套脱掉挂在椅子靠背上。
“你最近和阿橖怎么样了?”
江随意:“什么怎么样?聊天吗?其实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里,除了上课平常都碰不上,我连夜宵都是阿瑶她们晚自习结束后去帮我买的。”
她去洗了洗手,顺带把江随和的外套扔到脏衣篓里。
“你俩不是加好友了吗,你有事就找他呗。”
江随和并没有回话。
第二日清冽的晨光灌满机场大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停机坪在薄雾中铺展,行李箱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随星在一边蹦跳了数圈,终于一个急刹车停在江随意腿边,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仰起红扑扑的脸蛋。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随意被他扯得晃了一下,笑着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有空就回来,你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
“星星,你阿姐是去学习的,别老缠着。” 程遇温声提醒,手里拿着江随意的外套,“意意,这个还是带上吧,虽然开春了,但是京州那边早晚温差大。”
“已经带了两件薄的。”
但江随意还是乖乖接过,塞进随身的背包里。
江渐明拿着登机牌从柜台处走来,递给江随意:“托运办好了。你妈妈呢,还没过来吗?”
“妈妈说她到门口了。”
为了腾出时间,昨天叶桐干脆留在了公司里。
江渐明:“到了那边,有任何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好。”
一直站在旁边的江随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江随意的头发,把她早上出门前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有点毛躁。
而叶桐正好从对面走来,她今天穿的比平日里休闲,身后只背着一个背包。
叶桐:“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该过安检了。”
“那我们走啦。” 江随意朝他们挥手,然后快步跟上叶桐。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在耳膜深处震动,机身穿越云层时的轻微颠簸感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直到飞机彻底落地,江随意揉了揉耳朵试图缓解不适,然后拿出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信号格满的瞬间,微信图标上跳出一个鲜红的数字。
置顶的聊天框里,最新的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五分分钟前。
【Q:到了吗?】
距离京州除夕那晚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这期间,江随意一头扎进画室里,绘画和文化课占据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她和顾橖河的交流自然变少且简短。有时候是讨论一道刁钻的数学题,有时只是他发来一张春日初绽的玉兰,而她会回一张未完成的静物素描。
他们的交流像断断续续的溪流一样平静,几乎没有波澜。
【一条大江:刚落地,准备和妈妈去拿行李了。等会儿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去画室那边报到。】
叶桐已经走出几步,回头看她:“意意?”
“哦,来了。”
没过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Q:好】
【Q:注意安全。】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江随意仍觉得京州机场大得令人有些目眩。取完行李,推着箱子往外走时,江随意才感觉双脚真正踏上了京州的地面,带着一种悬浮后的踏实。
叶桐订的酒店离苏老师的工作室不算太远,交通也便利。母女俩安顿好,在酒店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
第二天一早,叶桐就陪着江随意前往苏老师的工作室。
苏老师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旗袍,简单寒暄了几句。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周老师,以后文修专业这边,主要由他负责。”
苏老师带着她们去隔壁画室,穿过外间宽敞明亮的绘画区,那里已有几个学生在专注地画着素描,继续向里面走事一个相对独立、更显安静的区域。
这里的灯光要比外边柔和些,几张宽大的工作台占据了主要空间,上面摆放着一些江随意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一个套着工装围裙的男人正站在窗户边。
苏老师轻声唤道:“老周,人来了。”
周老师闻声转头,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大步走向他们。
“这就是林昭的那个学生是吗?”
他问苏老师。
“对。”
“行,知道了。”他点点头,又朝江随意道,“我叫周正,文修这块都是我带的,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就行。”
“周老师好。”
“苏老师应该跟你大致介绍过情况。” 周正指了指靠窗边一张空置的工作台,上面已经整齐摆放了一套基础工具,“那是你的位置。今天先不画,我们熟悉一下环境和工具,工具怎么用怎么保养,旁边架子上的册子里都有详细说明。”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交代完,又转身去把杯子拿回来。
“我这边暂时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看看。”
“好。”江随意走到工作台前。
叶桐又和苏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看了看腕表,对江随意说:“意意,那妈妈就先走了。你在这边多注意,照顾好自己。”
江随意点头道:“嗯,妈你放心,我会的。”
她放下背包,手指拂过桌台上的工具,一种奇怪的归属感悄然滋生。
“嗨。” 旁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江随意转头,隔壁的工作台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孩。对方扎着利落的马尾,笑容温温柔柔的,像春日里拂过水面的风。
“你好,我叫张知岚。”
江随意起身回她:“你好,我是江随意。”
“我知道。”
张知岚的笑意加深了些,眼睛弯弯的。
“苏老师提过,说今天会有个新同学。欢迎你呀。”
“谢谢。” 江随意也笑了,好奇地问,“你是一直在这边学的吗?”
“我一直有在学的,但也是前段时间才选择这边画室的。”
“一直在学啊,那应该很厉害吧。”
张知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露出一边浅浅的梨涡。
“其实也还好。主要是我小时候皮得很,坐不住,上课总爱在课本上画漫画,弄得乱七八糟。我爸妈没办法,干脆就把我送去少年宫学画画了,想着让我发泄发泄精力。”
她耸耸肩说:“结果学着学着,就这么一直画到现在,后来看一个节目忽然就像学文物修复了。你呢?为什么会来学这个?”
“我?” 江随意被她逗笑了,“我算是......半路出家吧,之前是搞竞赛的。” 她简单提了提徽州游学。
张知岚佩服道:“哇,竞赛生转艺术?那你文化课肯定超厉害!毕竟咱们这个专业,文化底子好也是优势。对了,听说等六月初考试分班分组后,按往年的惯例,暑期会组织写生游学,你猜猜去哪儿?”
江随意被勾起了兴趣:“去哪儿?”
“去敦煌。”
“真的吗?”
张知岚点头:“前几届都是,所以现在要好好打基础啊,不然去了也是走马观花,看不懂门道多可惜。”
两人相视一笑。
聊了一会儿基础练习的心得,张知岚起身绕过工作台去材料架上拿东西,江随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女生的个子很高。
她自己身高一米六七,在学校女生里算是高挑的。可张知岚明显比她高出了一截,目测应该有一米七五左右。
“怎么了?” 张知岚察觉到江随意带着点惊讶的打量目光,停下脚步问道。她微微歪着头,马尾的发梢扫过肩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神情,与身高形成奇妙的反差。
江随意有点不好意思:“啊,没......就是突然发现你个子好高,这腿也太长了些。”
张知岚愣了一下,紧接着嘴边的梨涡更深了。她大方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是吗?还好吧。可能是遗传?我爸妈个子都高,我爸都快一米九了。”
“对了,还没问你呢,听口音你是南方人吧?”
江随意点头:“嗯,Z省,家在一个小县城。”
“南方啊,我还没去过呢。”
说到这,江随意来劲了,给她讲起了江河县。
张知岚听得入了神,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江随意的工作台边:“听着就好好啊,等毕业后我一定要去一次,你到时候带我逛逛呗。”
“好啊,一言为定!” 江随意笑着伸出手。
张知岚爽快地和她击了个掌:“一言为定!”
又聊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收住,张知岚开始给她讲解这些工具。
等周正回来时,已临近中午。
“还在呢,先去后厅吃饭吧。”
江随意刚站起身,旁边的张知岚两步就跨到了她身边,一手亲昵地搭上她的肩。
“别急,我和你说因为现在人不多,做饭的阿姨就来了一个,但这两天家里有事请假了,盒饭是外面统一订的,特别难吃,你第一天来可别踩这个坑。”
江随意好奇地问:“那我们吃什么?”
张知岚牵着她:“跟我走就对了。”
外面阳光正好,明晃晃地洒下来,张知岚领着江随意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穿梭。
“喏,就这儿!”张知岚在一家小店停下。
“听过豆汁儿吧?”
江随意:“略有耳闻。”
见她半天没踏进来,张知岚拉着她进门坐下。
“相信我,真的很好喝。”
很快,两个大碗盛着灰白色的豆汁儿摆在了她们面前,旁边各配了一小碟切得极细的咸菜丝,两个金黄焦脆的焦圈儿。
“快尝尝,这三样配在一起是真的很好吃。”张知岚拿起一个焦圈儿,咔嚓一声掰成两半,自己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又把另一半递给江随意。
江随意接过那半块焦圈儿,极其酥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她咬了一口,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确实很香。
她学着张知岚的样子,捧起面前那碗温热的豆汁儿,凑到嘴边,试探着啜了一小口。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冲击了她的味蕾,发酵过头的酸味当头一棒,紧随其后的是浓重的豆腥气像闷坏了的绿豆汤。
江随意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差点没把那口豆汁儿直接吐出来。
“刚开始都这样,缓几口就好了。”
江随意好不容易才咽下去,舌尖上还残留着那股酸涩咸腥的味道,她苦着脸:“不行,我喝不了。”
“别急,你试试这个甜的。”张知岚把刚才街上买的糖耳朵递给她。
江随意赶紧伸手拿了一个,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掉了豆汁儿留下的所有怪味。
江随意被这简单粗暴的甜蜜拯救了。
“唔,这个好吃,好甜!”
“我是觉得腻得慌,但是第一次喝豆汁儿可以压一压。你再吃点咸菜,换着来,配上豆汁,你会发现喝下去超级舒服。”
张知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让人上了两个烧饼夹肉。
“这也好吃。”她把烧饼往前一递。
“谢谢。”
江随意又试着喝了几口,或许是有了心理建设,确实没有像刚开始那样难接受了。等回过来,竟也已经喝掉一大半了。
她看着眼前这碗豆汁儿,再看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耳朵,忽然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一条大江:上次来京州没喝豆汁,今天尝试了一下。】
【Q:感觉怎么样?】
【一条大江:刚开始简直难以下咽,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味道。】
【一条大江:就像坏掉了一样,有点馊】
【一条大江:但是到后面慢慢就习惯了,配上焦圈,再吃点咸菜丝,感觉还挺奇妙的。】
【Q:嗯】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适应了?”张知岚笑着问。
江随意点头:“嗯,还不错,除了刚开始那一下后面都能接受。”
“哈哈,我就说吧。”张知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饱了没?我们也该回去啦”
江随意把碗里最后一点豆汁儿喝掉。
顾橖河也发来一张照片。
画面里是熟悉的江河县渡口,午后的阳光落在宽阔的江面上,远处一艘渡船正缓缓离岸。
【一条大江:你不在学校?】
【Q:有事,请假了】
【Q:现在准备回去】
旁边的张知岚凑过来瞥了一眼屏幕,看到那漂亮的江景,由衷赞叹道:“拍的真好看,这就是你说的那条江吗?”
“嗯,我家的江。” 江随意拿起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耳朵,又咬了一口。
接着她保存图片,眼眸一弯。
“你说得对,确实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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