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斋内的那场无声较量，最终并未分出明显的胜负。
明璃笔下的云山确实烟岚缭绕，自有一番灵动的韵致。
而管云深画中的山峦则厚重苍茫，云雾沉凝如实体，别具磅礴气势。
围观者各有赞叹，难以评判高下。
明璃搁下笔，看着对面那人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心头那点好胜心奇异地消退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并非徒有虚表。
管云深也放下了笔，目光在她画作上停留片刻，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并未多言，但那份默认的认可，却比任何夸赞都让明璃觉得……受用。
就在她琢磨着是否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窗外天色却不知不觉暗沉下来，浓云低垂，隐隐有雷声滚动。
“要下雨了。”有人低呼一声。
雅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管云深也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模样，对着明璃微一颔首，便转身先行离去，没有丝毫停留或同行之意。
仿佛方才那片刻专注的交流与默契，只是镜花水月。
明璃看着她毫不留恋消失在门口的青色背影，刚刚缓和的心情又堵上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
“臭石头！”她在心里暗骂一句，也带着映雪快步离开。
刚走出翰墨斋不远，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行人惊呼四散，匆忙寻找避雨处。
“小姐，这边！”映雪拉着明璃，躲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弄屋檐下。
屋檐很窄，仅能勉强容纳两人并肩而立。
雨水顺着瓦檐淌下，形成一道水帘，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雨水清凉的味道。
明璃理了理微湿的鬓发，有些懊恼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正要抱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巷口又一人疾步而来。
那抹熟悉的天青色身影，不是管云深又是谁？
她显然也没料到这窄巷中已有人，脚步顿在巷口。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和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额角，让她略显狼狈，却莫名削弱了那份冷硬感。
四目相对，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和尴尬。
真是……冤家路窄。
明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管云深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雨势实在太大，她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来，停在了屋檐的另一端，尽可能与明璃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狭小的空间因为她的加入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那股清冽的松墨气息，混着雨水的湿气，再次若有若无地飘来。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响。
明璃觉得不自在极了。
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讨论天气吗？
她偷偷瞥向她。
管云深侧身对着她，目光望着巷外迷蒙的雨幕，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似乎也在极力忽略这尴尬的共处。
雨水顺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滑下，滴落在她已然湿透的肩头。
一阵带着雨水的冷风猛地灌入窄巷。
明璃穿着单薄，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轻轻打了个寒颤。
几乎就在同时，管云深像是下意识地动作，将自己原本也被雨水打湿了外侧的身体，微微向她这边侧了侧，恰好挡住了那阵来风。
同时，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卷在翰墨斋新得的画卷，往怀里收了收，避免被风吹雨打。
就是这一个侧身和收拢手臂的动作。
那湿透的天青色布料紧紧贴覆在她身前，风雨的力度勾勒出胸膛以下的轮廓……
那并非属于少年的、平坦坚硬的线条，而是隐约显出一种柔韧的、被某种力量紧紧束缚住的、微微起伏的曲线！
明璃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猛地定格在那里。
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嗡的一声。
之前所有零碎的、古怪的、被她忽略或强行解释的细节，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闪电骤然照亮，疯狂地涌入脑海！
过于清俊柔和的容貌，几乎没有喉结的纤细脖颈，那次马场上意外触碰到的异常弹性，她总是扣得一丝不苟的高领，那日在茶楼谈到女子话题时她瞬间的不自然，还有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认知中男子截然不同的细微神态……
以及……她此刻湿衣下那绝不可能属于男性的、被刻意束缚掩盖的身体轮廓！
轰——！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兜头淋下，让她瞬间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管云深的脸。
她似乎并未立刻察觉到金明璃的注视和异常，依旧望着巷外，侧脸在雨光映照下显得苍白而安静。
然而，或许是明璃的目光太过惊骇和直接，或许是那瞬间的沉默太过诡异。
管云深终于若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对上明璃那双睁得极大、充满了震惊、怀疑和某种近乎惊骇的眸子。
顺着她呆滞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湿透的前襟。
“！”
管云深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闪过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遮挡，而是下意识地一把将怀里那卷画卷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样就能挡住一切。
同时整个人如同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向后猛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雨水立刻浇了她满头满脸，却浑然不觉。
只是用一种近乎惊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明璃，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秘密被骤然撕开、无所遁形的骇然与绝望。
窄巷，雨幕，咫尺之距。
两人一个震惊呆立，一个惊惶失措，无声对峙。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冰冷地敲打着青石地面，也敲打在两人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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