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低沉的诵经声在寂静的室内回响着，带着古朴而庄重的韵律。
早见佑一穿着一身黑衣跪坐在祭坛前低头诵着经的僧侣身后。他和父亲在第一排，身后的是其他表情悲戚的，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成年人。
柔和昏暗的灯光，白菊，莲花，烛台，线香点燃的特殊气味，周遭压抑着的低声啜泣。
和摆放在祭坛正前方的棺木。
安静地躺在棺木里的老人是他的奶奶。她穿着洁白的娟衣，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态安宁而祥和。
早见佑一是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白发的老人把少年唤到了床前，用那双布满了皱纹但温暖的双手颤抖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祖孙两个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奶奶眼底的情绪有留念，但更多的是一种行至终点的平静和坦然。
阳光轻柔地洒满了白发老人的周身，被两个好友挂在窗前的手工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普通而温暖的午后，老人带着一抹微笑，安然地阖上了双眼。
早见佑一用纯净水打湿了毛巾，细致地为老人擦拭了面庞。做完这套寓意着净化和送别的仪式后，少年坐回到床边。
他俯下身将那双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发顶，依恋地蹭了蹭。
良久，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早见佑一看着父亲神色匆匆地带着一位同事赶来，那位陌生的医生检查了奶奶的遗体，向他询问了相关细节后开具了死亡诊断书；父亲皱着眉联系了殡仪社和寺院，确定了通夜仪式，火化和葬礼的确切地点和时间。他的电话响了接，接了又响，大概是接到讣告后前来慰问的亲朋好友。
为奶奶检查遗体的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下“自然死亡”的字样。留意到安静守在老人身边的少年，他沉默了几秒，语气温和地宽慰道：“早见老夫人走得很安详，离开时并没有经受额外的痛苦，是一种很圆满的往生了。”
早见佑一抬头朝他露出一个浅笑：“谢谢您，我知道的。”
他陪着奶奶走完了前往殡仪馆的路。
早见佑一静静地看着纳棺师为奶奶进行最后的整理，清洁，化妆，更衣，她们的动作轻柔而专注。
在他身旁一位身着黑衣的工作人员和父亲低声交谈着什么，早见佑一看见父亲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没听清具体内容，但在心中推算了一下流程，猜测是到了询问随行副藏品的环节。
将眷恋的目光从老人的面容上移开，蓝眼少年走到了工作人员身边。
父亲和那位女士交流了几句，女士于是转向了早见佑一：“您好，我想询问一下，老夫人她生前有没有喜爱的物品？”
“有的。”少年轻声回答。
几本经常翻看的医书，一本搜罗了各式甜品配方的笔记，他用摄影联赛奖金为奶奶添置的羊绒披肩，载满了为老人拍摄的风景照片的相册，阵平和研二亲手制作的海浪花纹的风铃……
奶奶她，喜欢的东西很多的。
……
——
在接到早见家打来的电话时，萩原一家刚刚从超市大采购回来。
爸爸和妈妈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走向厨房，一边闲谈一边笑着把蔬果饮料整齐地码放进冰箱里，萩原研二则是抱着他喜欢的零食和漫画满足地窝进了暖烘烘的被炉，过了一会儿，萩原千速也端着过完新年剩下的年糕和蜜橘，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果然，还是要缩在被炉里吃橘子才是冬天啊。”感恩戴德地双手接过了姐姐赏赐的橘子，半长发少年毫无形象地趴在桌面上化成一滩，发出了幸福的喟叹。
“真应该让那些迷你到不行的小姑娘们来看看你现在的这副尊容。”萩原千速翻着机车杂志，对弟弟投去了毫不掩饰的嫌弃目光。
我才不会在别人面前做出这样自毁形象的动作呢。萩原研二在心底小声反驳，嘴上却没敢对老姐发出忤逆的声音。
他撒娇一般地哼唧了几声，顶着萩原千速一言难尽的眼神，又给自己剥开了一个橘子。
柑橘的清香在空气中逸散，冰凉的，酸甜的橘子汁水在舌尖炸开，驱散了被炉带来的燥热。
萩原研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在这样的温暖中，半长发少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东京的好友。
今年的橘子似乎比往年的都要好吃。口感更加清爽，汁水丰沛了很多，甜度也提升了不少。
小佑一是酸甜党，这个甜度符合他的口味吗？他会对今年的橘子给出什么样的评价呢？有些超出了，或者是刚刚好？
小佑一，现在在做什么呢？
萩原研二被温暖的被炉包裹着，思绪也逐渐变得懒洋洋，也轻飘飘的。
……好想见一见他呀。
意识昏昏沉沉，萩原研二有些模糊地想着。
……
“我们知道了，请节哀……也请一定转告……佑一那孩子……”
佑一？
萩原研二猛地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
冰冷的不安感如同潮水般迅速漫上心头，瞬息便淹没了方才所有的温暖与慵懒。萩原研二僵在被炉里，指尖还残留着橘子的清甜香气，寒意却顺着脊椎一节节攀升。
【节哀】
短短的两个字冻住了萩原研二所有的思维，大脑在一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电话挂断了。
妈妈微红的眼圈，爸爸凝重的神情，姐姐蹙着的眉。
是无需任何推理就能得出的，再显而易见不过的答案。可萩原研二大脑空白着，不愿意再细想一丝一毫。
爸爸沉重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是早见家，佑一的奶奶刚刚过世了。”
奶奶她？
那，小佑一……？
记忆中老人慈祥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萩原研二慌忙用手背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视线模糊成一片。
“我……”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不带思考地脱口而出：“我要买票，去东京的票，现在就去！”
拿着手帕帮少年擦干净眼泪，萩原夫人轻叹了一声：“研二，我知道你很担心佑一。可你现在过去，是以什么身份，又用什么理由呢？”
不合礼节，也有失分寸。
“我……”萩原研二语塞，他蓦地感到一阵无力。
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想去陪一陪他。他现在一定非常，非常难过。
萩原先生也叹了口气:“葬礼的时间是明天上午，今天傍晚会举行通夜仪式。我们并未收到早见先生的邀请，此刻贸然前往，或许不是合适的选择。”
“研二，我们知道你的心意。相信佑一吧，给那孩子一点独自整理的时间，好不好？”
——
萩原研二第一次发现言语原来是如此的苍白和笨拙。他那份向来引以为傲的口才和沟通能力在沉重的死亡面前彻底失效了。
半长发少年紧紧握着座机的听筒，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待机的忙音，却按不下去任何一个按键。
好难过，也好担心他，可这通电话打过去，我该怎样开口？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无力的安慰吗？轻飘的关心吗？我的情绪能够掩盖好吗？会不会反过来为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
“别犹豫了。”带着沙哑的少年音传来，是刚刚被松田丈太郎送过来的，还红着眼眶的卷发好友。
“我们现在没办法去佑身边，必须听到他的声音，才能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我声音不对，沟通的任务交给你了，萩。”
萩原研二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号码。
*《般若心经》，通夜仪式时由僧侣诵读。
唉，奶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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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温柔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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