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梦里,有腥红的海水拖拽我的躯壳,它赠我一件谎言与疯狂的锦衣,将我送往不见光亮的深渊。
“那里不是归处,那里不是归处。”
我听见那金色的蝴蝶在耳侧呢喃,他摇曳着身躯,向那水面飘荡而去,遗留下一缕金丝,指引我向那无际的星海漂游。
于是我便伸出了手,向那天空飞去,海渊为我脱下我腥红色的锦衣,啃噬我骨肉中的金血,它说,它说:你已再无归处,你的双手浸染鲜血,你的罪孽无法洗刷。
你永远无法成为那如母亲般的太阳,你这脆弱的、无用的狡讹呀,只能是那水中的月影,手一触及,便散作支离的星辰——
再也无法触及……
……
何倚昇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梦魇中挣脱的,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距离司婷怡的记录完成,已经过去了整整3天。
局促的呼吸在不算熟悉的环境下逐渐平稳,直到这一刻,小少爷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那失控的情绪能量已然消失不见,至少不会像儿时那样,把自己的房子炸了个稀巴烂。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遮盖下半张脸的口罩已然被解下,到了现在,自己竟是有些不习惯没有口罩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可笑。
那过去的阴影似乎还在缠绕着自己,关于母亲死去的真相,那恐怕是自己无法跨越的一道坎,自己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即便那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但是……自己仍然杀害了一个狡讹,杀害了自己的……血亲——
身子开始下意识地发颤,眼前的一切仿佛错乱的音符,开始扭曲、旋转,最后又拼凑成那抽象的模样,看着就令狡讹头疼。
呼吸不免急促了些许,心口止不住的痛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撕裂自己的胸口,从自己的血肉里爬出来一样,胃酸烧灼着空空如也的胃袋,少年下意识地张开嘴,可吞咽下的,却仅剩空虚。
忽的,另一只手传来的感触引起了何倚昇的注意,他偏过了头,只见盛止涟正趴在自己的床边,两手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像是护住了珍视的东西一般,不愿放开,更不舍放下。
过去一向高大的青年,此刻看着却是万分疲劳,他的脸上挂着深重的黑眼圈,整个狡讹更是憔悴了不少,疏于打理的白发翘起了些许,边缘的冰蓝色显得异常黯淡。
自己……应该又让他担心了吧……
少年这般想着,他伸出手,试图触碰记录者先生的脑袋,可下一秒,那狡讹竟是忽的抬起了头,朦胧的睡眼似是还有些不大清醒——
可看到已经苏醒了的搭档后,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又张开怀抱,把这娇气的小少爷拥入怀中,颤抖着的音节还带着几分惶恐,与些许难言的情愫:
“没事了……没事了……倚昇……都没事了……”
他的手掌宽大,温柔而有节奏地拍抚着少年的背脊,在这安心的氛围中,何倚昇的双眼却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抽噎着,试图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声音却是喑哑在喉中,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少年不免慌乱了几分,他发出“啊、啊”的声响,可就是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也只得再一次借由术法,将自己的话语传达到对方的脑海:
“我……不值得……被这么珍惜……”
这是小少爷少有的否定自己的时刻,他依偎在盛止涟的怀中,术法勾勒言语,将那染着痛苦的字句一字一字的书写:
“我是个……杀人犯,我是个罪人,应该去死……应该去死……”
“让我……自己了断自己……好不好?”
少年的眼泪那般烫,落到盛止涟的身上,只感觉要把他的心都给烫坏了似的,他不由得抱紧了些,又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把拒接的话语给挤出了口:
“我不能你这样做,我不允许……!”
他抱紧了怀中的狡讹,用力到仿佛要将彼此的血肉融为一体,即便又在刻意的隐藏,但青年那微微发着颤的身躯,却仍然暴露了他心底里的不安——
恐惧于这一个脆弱的小家伙,会永远离开自己的不安。
可何倚昇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他仿佛一具被抽出了灵魂的空壳,一个精致却了无生气的布偶娃娃,被钟爱自己的狡讹紧紧抱着,可心中所诉说的话语,却是字字都往对方的心底里扎:
“我是个肮脏的狡讹……我不干净、我很恶心,我应该、应该偿还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让我去死,一命抵一命,好不好?”
话这么说着,小家伙又闭上了眼。被紧紧拥抱的感觉比想象中的要好,就仿佛自己被无比珍重的重视着一般……但说到底,盛止涟也只是一个自己才认识了不久的存在,过去的相处,也仅仅只是记录者的工作——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珍视自己这个双手染血的杀人犯呢?想必……止涟也只是太温柔了,因为太过温柔,所以都有些搞不清楚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了吧……
在自己死去之后,想必,他也只会难过那么一点点,这是……那么一点点……之后,这样温柔而强大的人,也一定会肩负起记录者的责任,完成他应尽的使命。
欸……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想要成为记录者呢?
是因为……是因为,想要像妈妈一样,成为狡讹他们的太阳吗?因为记录,就相当于生命的延续嘛,每一个狡讹,都是特别的,他们的存在理应被记录,被后续的每一个存在知晓——
可仅仅只是为了这个理由……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哦,想起来了……是为了,为了前一世那个没能实现的计划,让世界上不再存在记录者的计划,但是……那个计划,是什么来着……?
已经不重要了吧……现在……自己只需要为自己的罪孽偿命,这样就够了……
少年这般想着,谎言的金血随着术法的运作,化为一捆缰绳,圈住了他纤细的脖颈,然后又不断地收紧、收紧,直至躯壳开始痉挛僵直,直至苦痛亲吻自己的咽喉——
可下一刻,那孱弱的缰绳却又化作千万缕丝线,被那一向温柔的白兔子轻巧地抽出,他像是觉得可笑一般,身子不自觉地颤动着,最后开口时,声音已然染上了几分怒意:
“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可以让你就这样死在我怀里,我还不会发现吗?”
话这么说着,盛止涟又猛然按住何倚昇的肩膀,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其给捏碎一般,惹得小少爷忍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嘤咛。
少年试图挣扎,可他睁开眼时,却又被对方那泛着疯狂光芒的异色双瞳唬得愣在原地,一边似血般腥红,另一边又如海般冰蓝,却无一例外,令狡讹感觉到本能的危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是你第一次要离开我了啊……”他低声说着,两只狡讹的身子愈发贴近,可却在临门一脚时停在原地,让那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孱弱狡讹身子直发抖。
见对方这般恐惧,盛止涟不免轻笑了声,他伸出手,将何倚昇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动作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蛮横,与过去的气场截然不同:
“如果你想要用死亡的方式离开我,或者达成别的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允许,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不管该死的命运如何将我们分离……我都不允许你死去——”
“所以,珍惜自己的生命吧,我亲爱的、亲爱的……‘搭档’。”
……
在这之后,哪怕盛止涟从房间离开了许久,小少爷也仍然没从那过于强硬的攻势中缓过神来,他不由得蜷缩起身子,试图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以此逃离此刻的现实。
到现在,他仍有些不清楚,对方所说的“不止一次的离开”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分明才与这个后辈搭档了两次,过去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狡讹存在过——
难不成……自己真的和他有什么孽缘?
想不明白,何倚昇实在是想不明白,为此,他甚至险些把床垫给锤到散架,最后仍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止涟那家伙,现在居然疯成这个样子,啧,要是被他逮到了……噫,不敢想不敢想……”
熟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小少爷不免愣了片刻,他偏过头,却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正抱着手臂站在床边。
比起“狡讹”,他更像是一只轻盈的金蝴蝶,不论是仿佛金丝做的衣服,还是那环绕于身侧的金色蝴蝶,都充斥着一股华贵奢靡的感觉,倒像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少爷。
可当何倚昇看清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却又不由得一愣,再往后,那喑哑的嗓子居然发出了声儿,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长月……”
“不错嘛小少爷,居然先叫出来的是我的名儿,不愧是我看中的‘何倚昇’。”
长月一听这嘶哑的声音,竟没有调侃小少爷的公鸭嗓,反倒是露出了笑容。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随着他的动作,那金色的蝴蝶随之落到了少年的鼻尖,惹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可对于这位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何倚昇却仍然没有多少热情可言,他仍然垂着脑袋,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丝毫不见一点儿活力。
对此,“小月子”可着实是不乐意见到他这番模样,于是乎,他当即伸出手,拦腰扛起了这么一个脆弱的狡讹,惹得这娇气的家伙连连惊呼:
“你干什么?!”
何倚昇不免恼了几分,却被对方狠狠打了下屁股,顿时涨的脸色通红,挣扎的动作又顿时激烈了许多——
长月不语,只是一味的阴笑,他拎起小少爷的衣服,那块“金蝴蝶计算机”正完完好好的别在其上,随着感应到“人工智能”的靠近,它当即转换了形态,竟是变作了一扇巨大的传送门!
而就在这时,感知到异常的盛止涟夺门而入,结果所看到的,就是自家搭档被某个“人工智障”扛着带进传送门的画面——
“倚昇?!”
“抱歉啦,借咱家小少爷一用~”
长月半眨着眼睛,丝毫不顾及某个老父亲暴虐的情绪,他轻巧一跃,步入传送门之中,还没等记录者先生抓住他的衣领,便彻底没有了踪迹。
房间里,只剩下一片入室抢劫般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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