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加班到深夜的周四,明天要交周工作总结,所以凌安不得不把海外运营中心选址的提案整理完,凌晨一点半,出了公司的大门,来便利店买难吃的工业饭团充饥。
要呕吐了,凌安感觉,那饭团他光是捏在手里,混着便利店里开得足够的冷气,粘腻的米饭里隔着塑料包装透露出一股不情不愿的班味,被凌安买下来也是一种解脱——下班,不用在冰箱里站岗了。
人只要上班,就会恨所有人。
人只要加班,恨意就逐秒翻倍。
真的没招了,有的时候人们把大喊“我真的没招了”当成一种招数,但凌安现在连个喊的对象都没有。
撇下意大利自家的生意回来,给他暗恋十年的对象章淳做了三个月的秘书了。
抱着手拿把掐、势在必得的心情入职,谁成想,就开始了每天早上“哞”得一声去上班的日子,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至于追求章淳的进度,几乎为零,他只是秘书处里最人微言轻,刚刚转正的小角色,坐在办公室门口,负责把外面递进来的文件做初筛、订正,然后分散给相应的人去处理后,再交给章淳,仅此而已。
穿着皮鞋的脚步拖沓而乏力,他走到结账柜台前,店员一边张开深渊巨口,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一边不耐烦地扫码结账,随手在饭团包装袋上撕开个口子,眼都没睁,随手一丢,就丢尽了微波炉里。凌安站在结账台前等待时,目光扫向货柜后面用餐区的高凳上,看到西装的一角,是他熟悉的花纹。
正是章淳。
可怜的流浪猫蹲在便利店门外望向室内的一片明亮。
凌安看着那无家可归的西装一角,想起下午,章淳作为主管集团海外业务板块的副总,坐镇国际业务部例会。穿的正是现在这身守旧老气的威尔士亲王格西装。不过,再努力扮老,那张脸上的英气怎么也藏不住。
二十九岁,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已近而立之年的章淳,却还没有自己的住处。
从上大学的时候,凌安就知道他和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除此之外,他还详细地知道,住在一起的人里,有章淳的父亲、他的两位继母,还有几个孩子。
章淳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作为ZR制造第三代的长子,他的日子却并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样光鲜亮丽。大学时,凌安就偶遇过好几次章淳在老校区的旧图书馆过夜,白炽灯在夜里照得他格外憔悴又可怜。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如此——偶尔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彻夜不归。
这是一种特殊的抵抗么?凌安不知道。
“喏,小心烫手,欢迎您下次光临。”穿长袖的店员递上来了热乎乎的饭团,打断了凌安的思索,便利店里的冷气冻得人不大舒服,凌安把饭团握在手里,获得了一点热量。
缓步走去用餐区,确定了背影的主人是章淳,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凌安思虑后,决定先打个招呼:“章淳总,晚上好。”
章淳被吓了一跳,方才凌安推门进来的时候,章淳也没注意到他。
“凌秘书才下班?”章淳显然也有些惊讶的成分在。
“今天战略部递了欧洲运营总部的选址提案,我逐章订过,花了点时间。”一手拿着饭团,一手拉开椅子,凌安坐身上去,刻意地提到这个话题。
章淳合上了笔电推远,留出一点空间,凌安看到他买了不少东西,但都一口未动,也不奇怪,章淳不会吃这些廉价食品,看起来,他只是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副总办公室有自己宽敞的休息间,这附近也多的是高档的舒适酒店,但他都不去,偏偏憋屈在便利店。
大约也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加班到这个时间吧。
凌安思索着,拆开了饭团。
章淳侧过头,看着这位自己亲自聘进来的新秘书,夸张的粉红发色,松垮的休闲西装,在平日里一水黑白灰的秘书处,几乎一眼就能盯到,更别说在业内保守刻板形象深入人心的ZR制造,也是一道每天上下班时间的奇景。顺着他主动提起的话题,章淳问:“怎么样?”
向来对下属要求严苛到连着装都有专门要求的章淳,突然招了个这样的秘书,在公司内也引起了一阵讨论,章淳置若罔闻,凌安更是不在乎。
越是开放的问题,越难回答。凌安慎重地措辞:“这版按照上次例会提出的要求补充了更详细的各地动态政策信息,我这里主要是起到一个初步审核的工作,具体的,还要请何晨秘书长来看。”
他拿捏着分寸地回答,没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只陈述事实,章淳未置可否,问:“你是在米兰理工留学,后来在那里的一家制造业企业工作,对吧?”
“章淳总还记得,”凌安没急着送饭团入口,滚烫的温度在冰凉的指尖被放大,仿佛被老板记得自己的经历是件有点荣光的那样,他笑着回应,“对,我的第二个硕士是在米兰理工读的智能制造,后面就是做产业数字化转型,IoT这一块。”
凌安的笑容有种奇异的感染力,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有种奇异的力量,总能把人带进他的情绪场内,章淳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不再那么紧绷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终面的时候你提到过,那天我在,所以有印象。”许是太晚的缘故,凌安总感觉章淳说话时有点迟钝,不像平时在公司那样敏锐而锋利,那张严肃惯了的脸漏出一点呆滞迟缓的神情,剑眉星目,此刻却藏不住困意地软化下来,看着莫名可爱。
凌安看得心情大好,只是为了充饥而买的饭团,素来觉得都一个味,今天也吃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章淳接着又问:“你对米兰当地的制造业环境,尤其是政策动向方面,了解多少?”
尽管心中早有筹备已久的答案,但凌安没急着回答,作思考样地,缓慢咀嚼着章淳的问题,咽下嘴里豪迈的一大口饭团后,稍作调整,才侧过身来,正视着章淳答:“米兰所在的伦巴第地区,是意大利乃至欧洲最重要的制造业核心地区,当地政策布局很早,有意地在推动本土产业数字化转型。”
讲完总体情况,凌安抛出了更细节,对于章淳来说也更为关键的信息:“今年虽然十三号法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外商引进条例又在走修订程序,但其实和三年前、五年前,以及七年之前的情况类似,每到当地工会主席期满换届,当地议会就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胁迫工会接受他们选择的人选。”
和外表看起来不同,凌安讲起工作,尤其是意大利和法国的业务,总是思路清晰、事实清楚地侃侃而谈,很是稳重可靠。章淳这几个月也在观察他,何晨坐在副总秘书长的位置上,安排工作向来妥当,凌安从处理基础工作入手,熟悉业务的速度绝对算快,这几个月来勤勤恳恳,是个扎实肯干的人才。
“嗯,也是考虑到这个不稳定因素,这几次的提案里,战略部才会把米兰放到最后。听你刚才说的,你觉得,十三号法案的修订议程最后不会通过?”夜深,疲倦感大大降低了章淳的伪装能力,他这话泄露给了凌安很强的信号:章淳倾向选址在意大利。
这印证了凌安的猜想,因为他还知道一个秘密——意大利有一个章淳迫切想见的人,素来被紧紧盯着行踪的章淳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公务的幌子,能频繁前往米兰,借机去找这个人。
去找那个让凌安想到就一阵恶心的人。
刚咽下去的那一口米饭粘腻而无味,工业味极浓的食物都是这样让人觉得味同嚼蜡。
那么恶心的人,竟然让章淳如此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凌安心里不由有一阵酸涩,他极力掩盖,保持着自己的专业性,道:“具体的走向很难预料,我不确定。只不过,从往年的情况来看,议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有利的筹码,如果外商引进条例修订,对当地外资企业的负面影响不可估量,带来失业的压力,工会很难应对。在工会主席人选的对抗上,即便这一届议会没能得到如愿结果,他们也还得保留实力,为下一次换届时做准备。”
言下之意,就是议会就算谈判失败,也不会真的推动法条修改。
章淳不会仅凭他这么一番话就正式表态自己对选址的看法,尤其是不会对自己秘书处里最人微言轻的秘书讲什么,但这番话让他记在了心里,随后换了个话题:“何秘书长说,我们是大学校友,你也是H大的么?”
“嗯,不过我本科读的是国际商法,和章淳总是同院不同系的,同届校友。”凌安笑眼弯弯:“章淳总是金融系,对吧?”
章淳第一反应是有点诧异,他现在反应是有一些迟缓,但转念想想也不奇怪,自己读书的时候是学生会主席,又是优秀毕业生代表,甚至入学的时候就因为入学成绩优异而作为新生代表发表过讲话。凌安对自己有印象,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他也真是好记性。
“后来怎么去读了智能制造?H大商学院也是国内顶尖,怎么没继续在商科深造?”
“在高商读跨国企业战略的时候,我做的课题是和制造业数字化转型与全球化战略有关的,后面想加深自己对制造业的了解,想着总得自己亲身进入这个行业,更细致地观察业内动态,才能做出更好的判断嘛,就去读了第二个硕士。”
凌安聊天时便不再进食,小小的一枚饭团暂时被包在两个手掌间,讲到和工作业务关系没那么大的事时,语气松快了不少。章淳被他带动着,饶有兴趣地问:“所以你在上一家企业是做技术岗?”
“算是,当时的是在ITBP的团队里,对接业务部门里的IT需求,我的位置也和秘书差不多,只是偶尔要参与处理技术问题。”凌安不想再多聊这个话题了,他倒不是担心透露太多细节,暴露出自己这段工作经历全然是捏造的真相,只是觉得聊太多以前工作的事没什么意义:“回来找工作的时候,想着就算还是做秘书,处理文书工作,也要找个制造业企业才行。”
“你对制造业还真是爱得深沉。”章淳说这话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太困了,凌安看得出来他已经到了极限,章淳问:“为什么?”
凌安想都没想,盯着章淳强撑精神的朦胧双目,就道:“因为你。”
“因为我?”在他炽热的眼神灼烧下,章淳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
[爆哭][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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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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