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晨雾未散。
谢青弦带着银月与花霓,悄然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小镇。
谢青弦步履从容,行在最前。
行至镇口,银月却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她蓦然回首,目光深深望向那渐渐隐入晨霭的屋舍街巷。
与小月的短暂相遇,一幕幕浮上心头,恍若一场梦境。
一旁的花霓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轻轻牵起她的手,温言安慰道:
“别不开心了,银月。你还有我呢。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话语中的关切,像一股暖流注入心间。
银月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抬眼,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正泛起一片温暖的红霞。
她轻声说道:
“是啊……”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银月望着前方谢青弦仙姿飘逸的背影,快步上前,与他并肩前行。
她转向谢青弦,眸中带着困惑问道:“仙上,我有一事不解。那莲夫人分明已为阿满施下无踪印,本应隔绝连越对阿满气息的追踪,为何连越仍旧能寻到阿满?”
谢青弦闻言,侧首看向银月。他目光深邃如寒潭,其中仿佛蕴着幽微的蛊惑之力,能令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悠缓:“应是因为……连越早已在阿满姑娘身内刻下了奴契。”
他顿了顿,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在银月脸上掠过,继续道:“有此契印烙于本源,纵使施以再高深的隐匿之术,也是徒劳。主人对奴仆,有着天经地义、无可违逆的掌控权,如同呼吸之于生命,烙印一旦刻下,便是永生永世的牵系,气息所在,主人自能感知——那是烙印深处的召唤。”
银月心中寒意骤生。给人种下奴印,如此狠毒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一想到莲夫人最终竟与连越那等烂人一同化作飞灰,她心底便翻涌起强烈的违和与不解——莲夫人为何会选择与这样一个渣滓共赴黄泉?
压下心头的寒意,她继续向谢青弦追问道:“仙上,若连越当真在阿满身上刻有奴契,那为何……阿满化为魂魄之后,连越却也寻她不得、窥她不见?这又是何缘故?”
谢青弦眼帘微垂,静默了数息,方才开口:
“凡人身死,魂魄归地,入轮回本是天道常理。但阿满姑娘身负连越所刻奴契,”他目光微凝,声音带着洞悉世情的冷彻,“已然承受了他一缕妖纹,成了半妖之体。”
他顿了顿,语气仿佛陈述着幽冥的法则:“而一旦死去,无论是人魂还是妖魂,只要不入轮回盘桓阳间,其魂体本身,便已然超脱于寻常‘生灵’的界限,非属‘六道’中可被直接追溯的存在。连越身为活物大妖,无法窥见其游离之魂,并非意外。”
话落,谢青弦的目光落在银月身上,眸深似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你我得见阿满魂灵…… 或许,正因你与她之间,有此缘分。”
银月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追忆:“是啊,我也觉得和阿满特别投缘,第一眼见时就莫名亲切……可惜,实在太短暂了。来时如风,去时也如风。”
心底那点怅惘悄然漫开,所幸还有花霓相伴。她侧身回望,身后花霓察觉她的目光,莞尔一笑。
银月思绪稍顿,目光转向身侧的谢青弦:“仙上,我们下程欲往何处?”
谢青弦步履不停,目视前方:“此行需赴灵泉山与宗门弟子汇合。只是……”
他略一沉吟,“途径青木城时将作数日停留。” 银月想起这几日小镇的经历,心中警惕顿生,脱口问道:“那青木城……亦不太平?”
谢青弦温声道:“此前我宗门弟子途径青木城时,曾觉察些许异样。”
他语气温和,继续道,“彼等停留数日查探,未有所得,便启程前往灵泉山,途中传讯于我告知此事。具体是何情形……”
他微微一顿,“我亦不甚明了,须到了地方,细查方能知晓。”
三人循着长河的粼波前行。河水汤汤,倒映着天光云影,蜿蜒的身姿将她们引向远方。
行至水势平缓处,眼前豁然铺展开一片辽阔的青草甸。无边绿浪在风中柔柔起伏,其间缀满了细碎的野花:紫的、黄的、白的,像星辰散落凡尘。
清馥的草叶香与淡淡花香交织,随风拂面,沁人心脾,行路的步履也愈发显得轻快悠扬。
然而,当日头微微偏西,青木城灰黯的城郭轮廓在地平线上依稀可辨之时,一座村庄的剪影兀然闯入视野——它孤伶伶地伏卧在旷野边缘,与远处城郭的繁盛格格不入。
周遭岑寂得异样,连风声都似被抽走了。方才还闲适的脚步声霎时止息。
三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身形,目光凝重地扫过那片倾颓朽败的土墙、空荡无声的院落,一种难言的荒寒自脚底蔓生。
她们无声对视,旋即屏息凝神,步步审慎地,踏入这片死寂的沉寂轮廓中。
三人走到一间颓败的老屋前。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银月抬手轻轻一推。
门轴发出一声滞涩悠长的“吱——呀——”,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光线晦暗地渗入屋内。只见桌椅、卧榻、简陋的灶台都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秩序,仿佛主人才刚刚起身。
然而——木桌上竟赫然摆放着几碟早已**变质的饭菜!
凝结的油块爬满碗碟,边缘长着诡异的霉斑;发馊的腥气混着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这景象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分明是匆忙离去的样子,却一去再不回头。
尘埃已然在桌面、在那些凝固的残羹冷炙上,覆了薄薄却无孔不入的一层灰白。
银月凝着秀眉,伸出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抹过,搓了搓指腹间那细腻的尘灰。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静立不语的谢青弦,眼神带着疑惑与一丝探寻:
“仙上,您瞧…这些杯盘碗筷的摆法,分明是还等着人来吃饭。饭菜都**成了这副模样,灰尘也积上了…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顿了顿,指着那蒙尘的饭菜和诡异的寂静:“这里…静得过分了,而且,这灰尘的质感,似乎也……不太寻常?”
一旁的花霓忽地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银月,仙上……要不我们再探探别家?”
她望向那些紧闭的门扉,眼中带着一丝挣扎的期望,“这偌大一个村子,总不能……每一户都是这般光景吧?”
谢青弦与银月对视一眼。方才所见那凝结的生活切片,诡异得让人心头坠寒,却也如同一道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们去查证真相。
花霓之言,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三人默然退出这户院落。刺骨的寂静重新包裹上来,唯有脚步声碾碎地面的碎草枯叶,发出细碎的窸窣。
他们走向邻近的第二户人家。斑驳的门扉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嘎吱——”的刺耳鸣响。昏昧的光线泄入屋内。
——依旧是触目惊心的“鲜活”凝固:灶台旁倒扣着洗至一半的木碗;炕上胡乱堆着缝补未完的粗布衣衫;墙角斜倚着沾了湿泥的锄头……
桌上同样摆放着**变质的饭菜,一层薄尘无声地覆盖其上,仿佛时间在此无情地流淌了数月,而主人却只离开了片刻。
谢青弦眸光沉凝,一言不发。
接着是第三户。
第四户。
……
接连推开的数户门扉之内,景象竟出奇地一致!
家家户户,屋内物件皆维持着猝然被打断的模样。没有慌乱挣扎的痕迹,没有失窃或打斗的迹象。
仿佛在同一个瞬间,所有村民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他们琐碎平常的生活中,毫无征兆地硬生生“拔”了出来,一去再未回头。
只留下这空荡的屋宇,慢慢积尘半寸,静静凝结成了这副令人头皮发麻的标本。
花霓不由自主地靠近银月,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和担忧:“这……这整个村子,到底是……”
倏地,谢青弦身形微僵,眼神骤然如寒星般锐利!他猛地转回身,袍袖带风,大步流星便朝院外疾行而去!
银月与花霓心头一凛,反应却极快,无需多言,脚下灵光微闪,立刻紧随其后!
冲出残破院落,三人目光瞬间锁定在篱笆墙角。
那里,竟蜷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妪。
她花白的枯发蓬乱如草,身形佝偻如朽木,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竿歪斜地倚在身侧。
浑浊的老眼半阖着,倚着冰冷的土墙,仿佛只是疲惫不堪。
谢青弦眸光沉敛,在老人身前几步外静静停下,步履无声。
他凝视着这张饱经风霜的面孔,片刻后,缓缓俯低身形,声音放得极为轻缓沉静,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家……” 他视线与之平齐,温言问道,“您可知这村中上下……缘何空无一人?”
老人默然不语,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眼前几人。
过了许久,她才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回谢青弦三人脸上,枯槁的面容因极度的恐惧和某种偏执的决心而微微扭曲。她喉咙里滚出如砂纸摩擦般沙哑急促的低吼:
“快走!你们快走啊!别在这儿耗着了! 妖…妖…好多妖怪…它们天黑就要来巡街了!再不走,就走不了啦!快走!走!”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竹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神却死死锁住村口的方向,带着一种刻骨的焦灼和无法撼动的坚持。
银月心头疑窦丛生。这恐慌是真的,但老人自身的存在更是巨大矛盾。
她踏前半步,尽量放柔了声音追问:“婆婆,既然此地如此凶险,遍地妖魔,为何……您还要独自留在这里?”
老人浑浊的眼珠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嘶哑的嗓音里陡然爆发出一种混合了绝望与滚烫执念的悲鸣:
“等!我要等我的孙女阿英啊!还有……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混账儿子!”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悲怆,“我不能走!我走了……万一……万一他们找回来了,回来……却找不到家、找不到我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办?啊?!”
她急促地喘息着,浑浊的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却强忍着,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固执反复念叨:
“我得守着!守着这空屋子!这是……这是他们唯一还能知道回来的地方!我怕……怕我一离开……他们就真的永远……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呀……”
最后几个字,破碎成呜咽,消散在死寂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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