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睁开眼，发现是赵东衍在轻声叫他。
“醒醒，该吃晚饭了。”
窗外天都暗了，没想到自己能睡那么久。
他挣扎着从沙发上支起身子，被人一只手拉了起来。
他就顺势依靠着他的手臂，迷迷糊糊跟着他走。
“看着路。”赵东衍嘱咐。
许真揉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给人一种就算自己偶尔踩空楼梯，也绝对不会跌下去的安心感。
“晚上吃什么啊？”
睡了那么久，他感觉肚子里又变得空空的。
赵东衍说出去吃，许真听他的指挥穿上了西装，戴上了他的漂亮手表。
直到被装进了车里，他才后知后觉：“冰箱里，还有中午的炸酱没吃完呢。”
一起住那么久了，许真可以容忍这个大款浪费电、浪费水，但唯独食物绝对不行。
“就这么爱吃那个？”赵东衍微笑着问。
“很香的。”许真认真地点点头。
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道：“带你去吃更香的，炸酱留着给你，明天自己在家吃吧。”
许真有些失落。
他知道赵东衍的工作很重要，但他辛苦去出了一趟差，还要倒时差，就只能陪他休息一天吗？
西餐厅在一家五星酒店内部。
许真想，要是让他自己来的话，恐怕都找不到门在哪里。
落地窗外是灯火流丽的城市夜景。
比上一次在旋转餐厅看到的日间景观，还要更加美。
赵东衍一步步教他怎么用刀叉分开牛排。
许真在他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条带着生红色的牛肉送进嘴里。
半生不熟的食物对他来说有些吓人，不过谨慎地咀嚼过后，竟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有血腥气。
“好吃吗？”赵东衍问。
“挺好吃的，”许真认可道，“比豆汁好一点。”
这跟豆汁有什么关系呢？赵东衍猝不及防被逗笑。
许真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是有点无厘头，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赵东衍笑完了，表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餐厅里的音乐声静谧。
片刻后，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许真，你有什么想要的，是没有告诉过我的吗？”
许真正捧着香槟杯，新奇地张望着四周身穿西装礼服的丽人们，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
想要的东西，前几天不就有吗。
“我其实还真挺想让你带我出国看看的。”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愿望，有些脸红了。
“小乐跟我说了，你要给我办户口，和护照的事。”
赵东衍看着他。
那张天真的脸上洋溢着那种很满足、很期待的笑，又带着说不出的感激。
那就是他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吗？
委身在那间拥挤肮脏的宿舍里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的事，对他来说会这么容易忘掉吗？
为什么就是不敢跟自己提起呢？
那些作业本上墨蓝色的笔迹，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赵东衍从未见过如此坚固的一颗种子。
他把自己埋在土壤里，比别人都要深，不会轻易破土而出。
但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值得阳光和雨水。
“就这个吗？”赵东衍又问了一遍。
许真的眼睛睁圆了一些，像是拿不准他的意思。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不去也行。”
他像有些懊恼，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脸也红了。
他竟然是以为自己嫌麻烦，不想带他出国。
“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去，我下次就带你。”赵东衍连忙说。
是他不对，不该这样试探这个孩子的心愿，那太残酷了。
一下子，他又想起来在景安接到许真的那天，他在车上，那些压抑着的哽咽。
许真不知他在想什么，又笑了，兴致勃勃地问：“那哥，你下次要去哪里出差啊？”
那样明朗的笑，看在赵东衍的眼中，却莫名有了一种难言的苦涩。
明明最想要的东西一直埋在心底，有那么多的不甘，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助自己。
这么久了，一句都没提。
他的心还是无声地揪紧着，面上却微微笑了：“不知道，等定了会告诉你。”
他已经默默决定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许真那份深埋心底的愿望落空。
许真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一边用小勺吃着餐后的冰激凌蛋糕，一边认真观察起赵东衍的表情。
他后知后觉发现，赵东衍这一晚上，情绪好像都跟下午的时候有些微小的不同。
是发生什么让他烦心的事了吗？
许真敏感地担心起来。
不过，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一直是格外温和的。
许真甚至觉得，他今天这样看着自己，眼神跟以往都不太一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情，他看不太懂。
可能就是累了吧。
许真想，无论是谁像他那么忙碌，心情都会难免低落的。
自从上回赵东衍跟他说过要学会接受馈赠之后，许真领会得很快。
他本来是内敛的性格，从小就不擅长跟大人撒娇卖乖。
但赵东衍应该是很喜欢看到他这样的，那应该能让他高兴。
这样想着，他就连忙又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哥，你能告诉我一个范围吗？这样我晚上睡前就可以想象一下。”
他喜欢在睡觉之前想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物，无论真假，都可以帮他做个美梦。
很久以前，他总是想象自己上大学的样子。
而最近，他不再想象那个了，幻想的东西变得很杂，只是都与赵东衍有关。
他听了之后，果然笑了，语气也明朗了不少。
“晚上想着这个，你还睡得着吗？”
“睡得着，我肯定会睡得很幸福的。”
许真边吃边说，冰激凌在口中融化成丝丝的甜蜜。
“直接告诉我你最想去哪。”赵东衍干脆道。
“嗯……那种大海很漂亮的地方吧。”
许真没想太多。
“好，那下次休假，就带你去斐济。”
赵东衍语气平淡，听起来就像在说“下班给你买个冰激凌”一样轻松简单。
但许真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小勺也差点跌落。
他真的只是信口胡说的，只知道电影里的外国人度假总是在沙滩上。
但赵东衍好像没跟他开玩笑，紧接着便问他会不会游泳。
许真茫然地摇摇头。
“好吧，明天就让小乐给你找个教练。”
“学游泳吗？”他呆呆地问。
赵东衍又笑了：“不然呢，是学滑雪吗？”
笑完了，他又故作严厉地嘱咐：“八月份之前要学会，不然不带你去了。”
“我肯定能学会！”
许真兴奋地说。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奖励的代价是如此之小。
特别是，那样一个想想就美好到不可置信的假期。
回去的路上，许真时不时就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赵东衍给他的梦幻实在太多，这些接二连三的惊喜，让许真差不多已经开始习惯了。
他现在也知道了，那些对他来说了不得的奢侈和享受，对赵东衍来说只是寻常而已。
可是，有时他还是不禁想，真正的自己，会不会早就在某个酒醉的夜晚，死在那间宿舍里了呢？
因为对他来说，那样的结局仿佛更合理一些。
而现在的生活，更像是假的。
会像做梦一样忽然醒来吗？他竟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命运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念蒸腾出的幻觉而已。
那样的不安，让他总想要将自己融化赵东衍的怀里。
所以到了夜里，他总是急切地投入那样翻滚的海洋。
听着赵东衍坚实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的温度，能让许真觉得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是自己在绝望中幻想出的，不会变成一缕天边的云飘走，残酷地把他抛回原地。
那些幻梦越美，他就越想要赵东衍。
*
那一整个夏天，许真都跟着赵东衍出入各种上流场所。
有宴会，有音乐会，还有打高尔夫和骑马。
有时他跟在赵东衍身边，有时跟小乐一起，在离得较远的位置。
这取决于场合的公开程度。
时间长了，他渐渐就习惯起来，学会了分辨场合和参与者，了解赵东衍会在身边出没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赵东衍单纯的朋友不算很多，每天簇拥在他身后的人，更多的都是名利场的群蜂。
不过，许真不必与他们觥筹交错，赵东衍把他保护得很好。
对外而言，他一直是他的远房表弟，被他带进圈子里玩玩而已。
大部分时间，他只游走在人群的边缘，跟着享受音乐、运动和点心。
然后，等赵东衍想要后撤一步缓口气的时候，在没人留意的角落，陪他喝杯恰到好处的酒，用软语和笑容帮他透一口新鲜的空气。
这对许真来说很简单。
他发现对赵东衍，自己甚至用不上从前习得的那些高超的陪客技术，更不用百般罗织讨好的话语和表情。
他只需要告诉他，餐台上的哪样饮料特别好喝，哪位宾客的西装蹩脚，再提一些他自己也知道很傻，但真心想问的问题……
只要这样，赵东衍就足够被逗乐了。
从前陪酒的时候，他总是觉得猥锁、恶心，可是每次看着赵东衍那略显疲惫的神情变成了开怀的笑，许真的心里却总是升起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除此之外，心底还有很多温馨的滋味。
日子过得比他想象的要快，八月到来之前，赵东衍带他去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让许真格外印象深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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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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