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许岁听到巨大的响声,然后很快地,黑暗和冰凉的河水一起浸透他的身体,灌进他的耳朵,带来的尖锐耳鸣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只听到咕噜的水声。
手腕被拉住,许岁很艰难地睁眼,看到一个在水中有些模糊的身影。
哔————————
耳鸣还在继续。伴随着头痛。
许岁听到很小的一声“咔”,车门被打开,他勉强回过神来,回握住贺骁的手腕,跟着他往车外游。
他们身后灰色的轿车缓缓地往更深处落去。
贺骁带着许岁游到了河面之上,两个人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许岁被鼻腔里的水呛到,边呼吸边忍不住咳嗽。
水流将他们往下游的地方冲去。夜里漆黑如墨,两个人游了一会儿,贺骁回头,看见那座桥已经变小,只剩下路灯连成的一条光亮。
河边筑着不算高的堤坝,隔着很远才有一个路灯,光线昏暗。
贺骁和许岁已经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有定位也难以找到目标。他们这次又要空手而归了。
但两个人眼下的情况也并不乐观,河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但也难以爬上去。
许岁努力地游着,喘息的声音有些大。
贺骁感受到自己握着的那截手腕,细瘦得仿佛用点力就要折了,又和河水一样冰凉。
许岁还在发情期,而且他体力有限。
又游了不知道多久,河边的堤坝还是没有变化,许岁的呼吸慢慢变得有些微弱,划水的动作也渐渐有些绵软无力。
贺骁把他拉近一点,左手从他背后穿过到胸前环抱住,带着他往前游。
许岁手上腿上的动作也没停,但被这样一揽便省力许多,而且游得快了。伤了的那条腿刚刚还很痛,现在却好像是被冷水泡得没有了什么知觉。
他眼皮有些沉重,闭上的时候总觉得黏住了一样,只能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贺骁……谢谢你。”
他开口道,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虚弱,但在安静的夜晚里也显得很清晰。
贺骁带着湿润的喘息着耳边放大:“省点力气。”
许岁就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安静地游着。
他头脑昏沉,思绪已经很不清晰,但还是坚持地动作,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要完全盖上了的时候,贺骁的声音响在耳边。
“许岁。”他揽着许岁的动作又紧了些,声音低沉而有力,“很快就到了。”
“……好。”许岁强迫自己清醒,抬眼只看到前方的一片漆黑,这使他对贺骁那句“到了”的意思一头雾水。即便如此却也并不妨碍他的相信,于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坚持地继续往前。
脚接触到地面,许岁被贺骁扶上岸,几乎是在放松的下一秒,他失去了意识,头痛欲裂,却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
他好像总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好像很冷,一直在哆嗦,又好像很热,一直在冒汗。
他很清楚那是梦,却没法醒来,梦里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只是一片黑暗。
然后不知怎么地,那片黑暗消散了。
……
右边身子暖融融地,许岁感觉到温度在皮肤上缓缓地传递,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是一块导热的铁片。
他动了动右手,眼前是一棵树延伸的枝干,亮晶晶地,在风中翻涌。
许岁撑着身体起身,看到贺骁正低头用树枝拨弄着一丛微弱的火,盈盈的暖光映到他脸上,勾勒出英俊而冷冽的脸部线条。
“醒了。”贺骁看他一眼,说。
这话有些熟悉,许岁抹了把脸清醒一下,把自己的头发甩了一甩,又歪着脑袋去拍耳朵里的水。
衣服还湿着贴在身上,许岁坐着往火前凑了凑。
“我睡了多久?”他问。
“大概半小时。”贺骁说。
“噢。”许岁愣了下,看着那不小的火光,又问,“半个小时你就能把火生起来啊?”
“生起来不用半小时,只是刚刚风大,难保持。”贺骁说。
许岁闻言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发自内心道,“你真的很厉害。”
贺骁低头看着火光,不置可否。
许岁环视一下四周。河水不知不觉地已经流出了城市,所以堤坝也便没有了。这里地势低洼,蓄成了一口不大的湖,靠近湖边的岸上平坦荒芜,往后便生出了些草,再往后就是树林。
贺骁起火的木头应该就是从树林里找的。
火光跳跃一下,变得更亮了,许岁收回视线,对上贺骁的眼睛。
暖色的光映上他眉眼,就像是临近春天时冰棱缓缓融化,锋利的边缘也变得柔和,因此让许岁觉得有些陌生。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许岁开口道。
“嗯。”贺骁说。
柴火燃烧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许岁这才看到火边摊着的一块抑制贴,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空的。
他觉得直到这一刻他的感官才完全恢复,因为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在柴火的温度下被烤暖了的红酒味终于飘入鼻腔。
“被水泡掉了。”贺骁开口道。
“嗯。”许岁不自觉地一下下抚着自己的后颈,他神志飘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问,“那你的呢?”
“我可以不用。”贺骁说。
“噢。”
空气再次安静,轻飘飘的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和柴火噼啪的声音互相应和。许岁打了个寒颤,又往火边靠了靠。
星星稀疏地散落在如墨般的天空上,想来也不知道几点了。许岁掏了掏右边一个口袋,他穿的是之前那条工装裤,在麦远明家洗过了。那口袋的拉链拉着,通讯器和银行卡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许岁把东西都掏出来晾,做完这一步他忽然觉得口袋湿着不舒服,就把它翻面。
其他口袋都是空的,许岁也一个个翻出来,翻到左边的时候却忽然感受到不一样的触感,他没有在里面放东西,但拉链居然是拉上的,他拉开拉链把口袋翻出来。
“啪嗒。”
一小卷被水浸湿了的羊皮纸掉在地上。
许岁眉头一皱,对上贺骁的视线,他低头捡起那卷纸,只有手掌四分之一的宽度。
解开绳子,许岁把他放在火边,自己和贺骁中间,缓缓展开。
上面的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模糊了,但依然能够看清。
纸面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线的两边各写了一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字。
「来找我。——球球的臭鸭蛋。」
贺骁皱了皱眉,余光却看到一点晶莹,啪嗒一下掉到地上碎开。
他愣了下,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许岁已经用手肘盖住了,用力抹了抹。
“……是哥哥。”
许岁开口,声音有些哑,他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一下,过了一会儿放下手,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
但眼眶鼻头都是红的,还是一看就是哭过。
他垂着眼,手指擦了擦眼睛,又好像无事发生地继续看那张纸,但不过一会儿,眼眶又被泪水填满了。
“你是球球?”贺骁低头看他。
“嗯。”许岁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贺骁问,看到他脸上的水,就伸手很轻地抹了抹,擦掉了。
“就是……小时候的小名嘛。”许岁也抬手擦眼泪,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起。
贺骁顿了顿,把手收回,低头搓了搓手指上的一点湿痕。
许岁想起之前在酒吧那个和他相撞的男人,应该就是那时候,他把纸塞到了自己口袋里。
“是那个撞我的男人。”许岁说。
贺骁应该也是想到了,两个人陷入了一种思考的安静。
许岁看着那张纸,内心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只剩下哥哥还活着还有准备要去见哥哥的高兴期待。
他擦干最后一点眼泪,凑近看那条蜿蜒的线,仔细辨认着。
线的两边写着“格”和“柏”两个字,其中靠近“柏”字的那边还画了一个点。
“应该是说格里塔州和柏森州,”许岁想了想,说,“但具体是哪里也不知道。”
“嗯。”贺骁说,“明天我们买个地图,比对一下。”
“嗯。”许岁点点头表示赞同。
一些思绪席卷过来,许岁不自觉地撕着嘴皮。他想,如果说刚刚哥哥的人也在,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带许岁去找他?
首先,他并不怀疑这张纸条的真实性,因为这两个昵称已经是挺久之前起的,以哥哥的性格也不太可能告诉别人。
许岁又想起酒吧里那个魁梧男子的话。
哥哥应该就是地下反动组织的一员,那许岁要是过去,不会暴露他们的据点吗?
还是说,其实这个地点不算是很重要的据点,所以暴露也没关系?
而不能直接带许岁过去,是因为哥哥的人其实也一直被康特盯着,所以不能带上许岁?
许岁觉得这个想法比较有可能,毕竟现在看来许岁身上的定位器并不稳定,他自己找机会跑可能还比哥哥的人带着跑更安全。
思绪差不多厘清了,许岁撕着嘴皮的手忽然被抓住,抬眼就撞进贺骁的视线。
贺骁眼睫毛颤动一下,他眼神有些沉,又很快地松了手,声音微哑。
“出血了。”
许岁愣了几秒,他抿嘴舔了舔唇,尝到了一点蔓延的血腥味。
贺骁移开视线。
火焰噼啪地烧着,搭在旁边的树枝变黑,一点点地融进火里。
“为什么小名叫球球?”贺骁忽然问。
“……噢,”许岁回神,解释道,“我哥说我小时候圆滚滚的,像个球。”
“然后我就说他是个臭鸭蛋。”
贺骁轻轻笑了下,眸光在火焰下融化地像月亮。
许岁怔了几秒,看着他挺拔的鼻梁,还有往下和嘴唇连接的线条。他有一点唇珠,还有像山脉般凸起的喉结,火光沿着细腻的皮肤肌理勾勒出它们起伏的线条,突兀或是细微的线条。
眼前的喉结动了动,许岁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便瞬间觉得那火烤得人的脸烫了起来。
他猛地移开视线,心脏却还在重重地跳着,仿佛生病一般。缓缓收拢手指,感受到地上的一点沙土。
气氛好像在升温,但许岁又觉得可能只是火焰燃烧的错觉。
“那个……贺骁。”许岁抿了抿唇,开口道,“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他冲动之下开了口,是想要确定一件事。但问出来,便又好像意味不明。许岁的心跳很快很重,忐忑中带着些说不清的期待。
是想贺骁知道,还是不知道。许岁也不清楚。
贺骁看着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他问。
许岁松了口气,从心头涌起一阵轻松,却又夹杂着些莫名的失望,空落落的。
“没什么。”他摇摇头,躺到地上睡下了。
心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没有丝毫减速重重地敲着,像是某种对于倾诉欲的发酵,不断鼓动着许岁开口。
许岁想到贺骁一无所知,便觉得可以坦然。
“就是觉得……我好像有一点。”
他说。
贺骁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他也躺下了,看着天空,问许岁,“难受吗?”
许岁舔了舔唇,“还好。”
贺骁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
“要拉衣服吗?”
许岁愣了下,知道他是在说晚上睡觉的事,就转头面对他。
“隔太远了,拉不到。”他伸了伸手,说。
他本意不是想撒娇,但是人虚弱了,又躺着,说出来的话便没有力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些惊讶。
贺骁起身走到他旁边,躺下。
“这样近了。”
许岁又转个身面对他,说,“但是你这样就离火太远了。”
“我不冷。”贺骁闭上了眼睛。
许岁捏了捏贺骁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便很心安理得地抓住了。
“贺骁,你有没有小名?”许岁看着贺骁硬朗的侧脸,问。
“没有。”贺骁很干脆地说。
“你是不是骗我呢?”许岁有些不信,“骁骁这种,也是小名。”
“没有人叫过。”贺骁说。
“那我就是第一个。”许岁笑了下。
“……没有球球好听。”贺骁调侃他,声音里也带了些笑。
“那我给你起一个差不多的呗。”许岁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转,“你看你这副样子,就叫‘坏坏’或者‘拽拽’,怎么样?”
“不怎么样。”贺骁哼笑一声。
“不行,你得选一个。”许岁扯着他衣角,说,“万一以后我们俩就像我和我哥那样分开了,要互相传信息让对方相信,就必须得有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暗号。”
“懂不懂?”许岁看贺骁没反应,就去甩他的衣摆。
贺骁唇角微勾,但是嘴很硬。
“不懂。”
“你要选一个,你不选我就帮你选了。”许岁说着,看贺骁这副样子,就觉得“坏坏”和“拽拽”都太霸气,不想给他了。
“你不说话,我就叫你‘笨笨’。”许岁说着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你。”
“你才笨。”贺骁说着顿了下,艰难道,“……我要叫‘坏’那个什么。”
“好,你就叫笨笨了!”许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开心道。
贺骁“呵”地冷笑一声,许岁装作没听到。
他满意地闭眼,劳累带来的困倦很快在轻飘飘的风声中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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