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冷调的灯光下,贺骁把通讯器的翻盖打开再合上。
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距离说好的欢迎仪式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但这里仍旧寂静。他抬眼望向左侧的墙壁,铁皮隔开的房间隔音并不很好。
贺骁最后一次把通讯器合上,走出房门,他的视线瞥向一旁,脚步顿了好几秒,然后转向那一侧,抬手敲了敲那紧闭的门。
铁门发出空洞的响声,沉闷中带着通透。
房内传来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脚步停在门前,将门打开。许岁和他对上视线,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没说什么。
下午处理伤口时他已经将伪装卸掉,此时白皙而清爽的脸和茂密微卷的头发,显示出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样子。
贺骁看着他的眼睛、浅色的瞳孔和柔软的睫毛。没有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往餐厅走去,刘率说欢迎仪式会在那里举办。
许岁不知道这个欢迎仪式是不是要欢迎自己,毕竟刘率没有明说,倒是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上校今晚会回来”这样的话。
清晰的脚步声“嗒嗒”落在地上,许岁看着光滑的地板上自己和贺骁模糊的倒影,感受着有些难熬的沉默。
其实没有什么,他跟贺骁没有矛盾,没有争吵,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要和贺骁说什么,好像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不对,然后许岁就变得别扭。
“睡得好吗?”
思绪缓缓流淌的时候贺骁忽然开口,于是被打断。
“还可以。”许岁说,“你呢?”
“嗯。”
又沉默了。
“贺骁,”许岁微微仰头看他,尽量把自己的表情做得很轻松,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装作不经意道,“之前那个事情,你不会真的还在记恨我吧?”
贺骁看着他,声音很淡,却坚定,“没有。”
“哈哈,那就好。”许岁笑了笑,又用同样的语气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贺骁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向许岁,眼中漫上浅浅淡淡的笑意,“……我是你的人?”
许岁看到他那样子就知道要被损,他也笑了一下,就觉得好多了。于是跳起来搂住贺骁的脖子,让贺骁弯了点腰配合着。
“对啊,你是我的人,”许岁呲牙咧嘴地装凶道,“所以不许欺负我,听见没?”
“现在是在谁欺负谁?”贺骁手指点了点许岁横在他脖子前的手臂。
“我可以欺负你,你不能欺负我。”
“恶霸。”
许岁闻见贺骁身上很清爽的味道,心里就忽然有一股很重的力气消散了,让他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虽然两个人也没闹矛盾,但许岁想,现在他和贺骁,就算是和好了吧。
**
欢迎仪式在餐厅举行,形形色色的食物摆满了桌子,穿着不同衣服的各色人们穿梭于排列整齐的桌间,开朗地谈笑着,丝毫看不出一点地下反动组织成员的痕迹。
许岁刚踏入门里,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聚集向他,然后如潮水般的欢呼和掌声将他淹没,吓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侧面的礼炮“砰”地一声洒开,伴随着一个清亮中带点憨的声音。
“欢迎上校的弟弟……诶,原来你长这样啊。”
许岁看过去,是下午机房那个黄豆眼。
“齐东东,你不会真的以为上校的弟弟是个秃头大叔吧?”
人群响起一阵哄笑,中间那个叫齐东东的放下礼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许岁也笑了下,然后很快就被其他人拉走,“齐东东一如既往的憨,弟弟,我们不管他,来吃东西啊。”
人墙把他和贺骁隔开,许岁被挤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贺骁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跟上的意思,就赶紧伸手在缝隙中抓住了他的衣袖。
贺骁被拉得倾身,他嘴角上扬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被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十几个人坐满了一张大桌子,热闹的气氛把许岁包围、感染,他脸上逐渐染上放松的笑,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吃着新鲜的烧烤。
身边的座位都被陌生的人坐下,贺骁被许岁抓着衣服,却只能站在他身后,许岁想大家可能是太兴奋了没有在意,就开口道,“哥哥姐姐,让我朋友跟我坐一起吧。”
“好好好。”周围的人笑着,把空位让出来让贺骁坐下。
旁边的姐姐更是带着姨母笑看着他,声音都夹了起来,“弟弟这么可爱,怪不得上校要当个宝贝呢。这一声哥哥姐姐叫得,谁不想宠你呀?”
许岁自诩是个厚脸皮,但此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就道,“谢谢姐姐……我们吃吧。”
人群又哄笑一片,大家叮叮当当地开始倒酒喝,许岁被气氛感染,又好久没喝酒了,就也要了一瓶。
烧烤配啤酒,以前的许岁可没这么吃过,妈妈总说不健康,但现在他都是走过鬼门关的人了,也不在乎什么健不健康的了。
吃着吃着,许岁忽然想到半个月前,他搭贺骁顺风车的那天晚上,贺骁也是在吃烧烤,还骗他说下了药。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又想了很多,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大家都笑看着他。
许岁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贺骁。
下一秒,他的头被摸了一下,他心下一动,转头看过去——
许年风尘仆仆地站在他身后,低垂的眼里带着温柔的暖意。
“哥!!”
许岁眼睛一亮,飞快地把手里的烧烤扔在桌上,转身就抱住了许年。
“哥,总算见到你了。”许岁埋在哥哥怀里,闻到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一下子眼泪就要忍不住了,热潮一阵阵地往上涌。他只能咬唇死死憋住。
不能哭,不能哭,这里这么多人。哭了就太丢脸了。
“哥回来了,”许年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这些天辛苦了,接下去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嗯。”许岁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哥哥,我也会保护你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许年也轻轻地笑了。他们都觉得许岁还是个孩子,觉得他天真,无知无畏的。
可是埋在哥哥怀里的许岁知道,他已经成熟了很多,他的话不是一时的热血上脑,是真真切切在经历了很多的生死离别后说出来的誓言。
许岁真的真的,想好好保护哥哥。
许年和他抱了好一会儿,又安抚他很久,才被战友拉去喝酒。
“大家伙,今晚我们去外面庆祝!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许年举起酒杯,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庆祝我弟弟安全回家!庆祝一切暂时告一段落!”
整个餐厅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像是夜里汹涌的潮水向着海边的礁石拍去,它们将许岁卷入,淹没,让他浑身发烫又鼻腔泛酸。
许岁看到大家忙忙碌碌地开始收拾东西,才明白许年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他们沿着一条通道,把东西转移到了露天的山坡上。
哥哥的地下基地从那个五金店开始,一直延伸到镇外的山坡下,这条通道就是一个通往山上的电梯,山坡不算太高,但是已经是方圆十几里最高的地方。
许岁拿着啤酒走出通道口,看到墨黑的天空上满天的星星。山下的城市亮起灯光,一盏盏地与天上相应和。他不知不觉地就看呆了。
许年走到他的旁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哥。”许岁转头看他,笑了。
“岁岁,这些天太辛苦了,你都瘦了。”许年道。
“你也瘦了。”许岁说着,看见许年脸侧的创口贴,又道,“哥,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去战斗。”许年摸了摸他的头。
“是和康特他们吗?”许岁焦急道。
“你个小孩子,还管那么多,”许年笑了笑,“还能有谁啊。”
“那胜利了吗?现在是安全了吗?”
“算吧。”许年发出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轻笑的声音,就只有这样一个简短的回答,说完他便看向天空。
许岁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双和他一样的上挑的眼睛。
“哥……你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许年噗嗤一下笑了,又用力撸了把许岁的头,“傻孩子,还我找你什么事?你是我弟弟,一个人在外面跑,我怎么能放心,肯定得接回来啊。”
许岁缓缓点了点头。
许年喝了口酒,他的眼里含着可能是醉了的水光,声音却不带醉意,只是种放松的沙哑。
“岁岁,你接下去要一直跟着哥哥,哥哥来保护你的安全。”
“哥……我知道了。”许岁回答。
许年就笑了,他转头看向许岁,低垂着眼,轻轻摸了摸他脖颈间的颈环。
许岁身体一颤,微微突起的喉结细微地滚动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可能是醉了,但又异常清醒。
于是他也摸了摸那颈环,似是放松地笑道,“这是刘率姐给我戴上的,说是阻断信息素的,我都奇怪呢,现在都这么高科技了。”
“嗯。”许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应和。
“诶,哥,我有点好奇,”许岁仰头看他,心跳逐渐加快,却不动声色道,“左边路上那个机房是干嘛的啊?怎么那么多人在看电脑?”
“他们在工作。”许年平淡道。
“嗯?哥你们不都是军人吗?怎么对着电脑工作?我以为你们都会训练什么的,”许岁说着还对着空气随便打了两拳,傻笑道,“嘿嘿哈哈,这样的。”
“现在时代不断进步了,”许年低眼看他,眼里带了些宠溺的笑,“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
“哦~但我还是很好奇是什么工作,”说着,许岁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因为刘率姐说,那个工作跟我有关。”
话音落下,许岁看到许年眼里闪烁的眸光,几乎转瞬即逝,说是错觉也不为过。
“刘率连这都说了啊?”许年无奈地笑了下,那笑容没有一丝破绽,“确实是和岁岁你有关。你是不是猜到了?你身上有定位器的事情。”
“嗯,大概猜到一点。”许岁点点头。
“就是这个定位器的事情,”许年顿了顿,道,“因为不知道在你身上哪里,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取出来。”
“噢。”许岁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远处一个声音,上校上校地叫着。
“他们喝醉了,闹呢。”许年笑着掐了下许岁的脸,“我过去了啊。”
“好。哥哥你去吧。”许岁道。
然后许年就转身走进了那个人群里,许岁看见他的背影,挺拔高大,被喝红了脸的大家簇拥在中间,月光照在他的头发上,众星捧月的样子。
许岁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手指不自觉地再次摸上脖颈间的颈环,然后像是瞬间回过神来一样很快便放下手。
他攥着拳头,甩了甩脑袋清醒,视线在周边巡视一圈,终于落在一处。
远离人群的一棵树下,贺骁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幽深的天空。
许岁笑了笑,在他身后偏右边的地方,走过去拍了下他的左肩。
本来以为贺骁会上当,结果他直接向右转头,视线把许岁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这么不好骗啊。”许岁撇撇嘴,一屁股坐到他右边,“这样我一点成就感都没了。”
贺骁轻笑一声。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对吧?”许岁指着天上,问他。
“嗯。”贺骁应。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星星了,主要是,之前都没时间看。”许岁又喝了一口酒,声音都黏糊起来,“贺骁,如果现在有工具的话,我会给你画画的。”
“你要画什么?”贺骁转头看他。
“你猜。”许岁眨巴一下眼睛,又往贺骁身上靠。
贺骁感受到肩上的那股暖意,慢慢地,变得滚烫。
“贺骁,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许岁哑着嗓子,问。
许岁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现在洒在身上的月光,收不回去,所以只能静静地期待着那个回答,仿佛月亮期待着星星、抑或是风吹来的云。
“怎么了?”贺骁似乎轻轻碰了下他的头发,但很快地就移开了。
“会吗?”许岁追问着,他开始有些害怕了,心里空落落一片,就说,“这个问题要是不好回答,那就告诉我你腺体受伤的故事,行不行?”
不行,许岁你不可以用这些事情跟贺骁讨价还价。贺骁凭什么告诉你呢,贺骁又不知道你在为什么而迷茫无措,他没有义务来安慰你,所以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许岁心里涌上一声声质疑的话语,可事实是他伸手扯住了贺骁的衣角,执拗地抓在手心,让那布料几乎要被汗水濡湿。
他的耳朵感受到贺骁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却好像失聪,直到那震动过去,话语才真正传进脑海。
“我会。”贺骁说。
贺骁说会。
许岁的眼眶里不可抑制地再次涌上泪水,仿佛烙印一般的泪水,印在贺骁肩膀的衣服上,留下湿痕。
贺骁的手轻轻护着他的肩,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岁眼里干了,就抬起头,重新看向布满繁星的夜空。
“贺骁,你喝醉了吗?”他问。
“没有。”贺骁说。
“你喝醉了吗?”贺骁又问。
“没。”许岁笑着摇摇头,“这酒才三度,醉了就有鬼了。”
“你之前喝八度的,一下就醉了。”贺骁声音里带了些笑。
“你都说了,那八度嘛,而且肯定是因为喝太急了。”许岁为自己辩解道。
“好。”
夜里的蝉鸣,几乎和人群那边的喧嚣相应和。许岁偏头看向贺骁,看到月光轻柔地照着他的侧脸,仿若温柔的抚摸,便不知怎么地,将手覆了上去。
皮肤细腻的纹理在手中逐渐升温,许岁摸到了下巴上细小的胡茬,贺骁身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清爽又很Alpha的气息萦绕鼻间,他看着那双黑亮的眸子,认真的、时而戏谑的,时常看向他的眸子,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
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许岁闻到飘散的酒味,他看到那个自己的倒影模糊了,被隐入垂下的眼帘、在颤抖的睫毛下如湖水的涟漪般破碎。
越来越近、越来越烫的呼吸……
许岁感觉嘴角被手指按住,一触即离,然后手里忽地一空,他缓缓睁眼。
贺骁偏开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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