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沉默，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良久，他才低声开口：“他让我穿着……那种衣服出门。”
他眼帘微垂，长睫如羽，纤长手指抚上衣领，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
“他要求我，每日必须与他共同用餐……”
他想起早上啃面包的感受，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实的、不愿回忆的神情。
——这些细节出自兰昭蘅热爱的劲爆小说。当初兰昭蘅热情邀约他一同出角色，裴清初虽对其中某些逻辑不甚理解，却仍认真背诵了所有材料，将台词与人物形象烂熟于心，此刻信手拈来，倒也毫无破绽。
珠可执面上依旧维持着优雅温和，只在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轻蔑。
她自然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善人，之所以愿意冒着得罪严朝海的风险接触这个平民omega，看中的正是他手中那份“基因减限外设”的专利。
“降低工业机甲对使用者的要求”——他们手中掌握着大批足够听话却能力有限的“耗材”，正需要这种东西来大幅提升效率。
之前让李理事扣押这位裴工的专利，原本也是为了让陈析潢抓紧时间，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抢占先机。
奈何陈析潢身为S级alpha，居然如此蠢笨，快一年了都没研究出进展。
如果能顺利结合“基因减限外设”和农用机甲，待她母亲珠议员上报的“辐射污染”农业补贴批下，再叠加D星的农产品减税政策，她便能再利用一批空置地皮与“那个人”合作。
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青眼，珠家再上一个台阶也不无可能——
“我听说，你手里有一项‘基因减限外设’的专利。”见对方情绪松动，珠可执不再绕圈子，装作体贴地抛出诱饵，“若你愿意，可以来我这里。至少，能让你在经济上不再受制于人。”
裴清初适当地流露出怔忡：“您的意思是？”
珠可执微微倾身，在他耳边低声说明了自己的需求。
青年蹙起眉头，就几个技术要点询问了几句，随后面露难色：“将基因减限外设用于新领域……可能会有些困难，没有前期基础，摸索就需要大量时间，成本上更是不可估量。”
“基础，自然是有的。”珠可执笑笑，调出光屏，展示出几份项目报告。
裴清初目光扫过实验数据和模型框架，心中了然——这作图风格与编写习惯，与钧台通信模块如出一辙。
是陈析潢的风格。
“我有一位朋友在研究这个，做了不少前期工作。相关的实验场地有专人负责，还算完备。如果有什么缺少的，我们都可以再想办法。”珠可执微笑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总之，只要裴工有兴趣，这些都不是问题。”
裴清初神色不变。
东西做的还可以，只是部分细节明显在糊弄外行，大概是料定其他人发现不了。
他指尖轻点，放大某个图片，装作犹豫道：“这个能量传导模型……看起来不是很成熟，即使动物实验阳性，也未必能在人体这个量级上复现。”
他看起来倒真像在关注技术，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只有这些数据，项目交接起来恐怕有些困难……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让我和他当面交流？”
珠可执是否知道陈析潢的下落？
“那还真是不巧了，我不知道他最近去了哪里。不过，我可以问问看。”珠可执没起疑心。
线索又断了，裴清初不动声色：“这位工程师，您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随手点开另外几张图表，一副全身心投入技术分析的模样，边看边向珠可执讲解，深入浅出，条理清晰，“……这部分结构类似于动物的神经传导……从技术细节推断，对方可能不善于及时沟通，尤其在衔接节点的处理上……”
珠可执原本没打算深入探讨技术，但青年声音清冽温柔，她不自觉就听得入神。裴清初象征性地指出几处不足，又将话题自然地引回陈析潢身上。
珠可执似乎对陈析潢早有不满：“您说得很对！他是经中间人推荐来的，当时看在他基因等级高的份上，开了不低的价码。但结果……您也看到了，他交付的东西虽有进展，却始终达不到我们的预期。”她叹了口气。
“若只是这种程度，”裴清初快速浏览完所有材料，抬起眼，青黛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技术人员特有的、基于实力的自信，“我确实可以接手，并且能做得更好。”
他定定看向珠可执，腕骨上的手环漆黑，皮肤白得惊人，明明轮廓瘦削，眼神却极亮，如同一只折翼却仍执意飞向天空的鸟。
珠可执心底那点微弱的怜悯又浮了上来。
谁都看得出，那个掌控欲极强的alpha绝不可能放手，这个可怜的omega，恐怕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家族势力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阎家麾下的“鹰犬”，严朝海也远非普通平民能够抗衡。
真是……可怜又可爱。
可惜裴清初不是alpha，否则她倒不介意花费些代价，演一出虎口夺食，救美人于水火。
“那裴工就是答应了？”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可靠的姿态。
青年却忽然低下头，略显窘迫地开口：“不止如此……如果可能，我还想请您，为我引荐那位‘市场中间人’。”
他垂着的睫毛轻轻一抖，语速又急又快，带着一种易碎的决绝：“我也有些自由时间，能找机会完成工作，我、需要更多的钱和资源来……彻底摆脱他。”
既然珠可执只是最终端的买家和雇佣者，那那个介绍陈析潢给珠可执、给钧台的人，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而且，裴清初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他的“基因减限外设”虽能降低机甲对等级的限制，但只适用于等级跌落、属性分配不均的少数人，看珠可执的意思，是想大范围应用——她要去哪里找那么多“偏科落榜选手”？
珠可执看着他，半真半假地叹息一声，轻轻颔首：“我可以介绍他给你，你有没有能够避开那位严督察的联系方式？”
——
珠可执领着裴清初回到正厅时，一位植物学家正在讲述某种植物的历史。
“……它被母星先民称为‘痛苦之果’，它的进化设计明明是为了避免被哺乳类吞食、被鸟雀带到更远的地方生根发芽。但人类克服了对灼痛的恐惧，将它带上餐桌、带向世界，最终带向宇宙。”
“人类感受到了它带来的痛苦，但还是选择了挑战它、征服它、驯化它，这，是正是我们联邦不屈意志的象征——我们挑战，我们征服，我们胜利。”
主讲人的声音慷慨激昂，“如今，从母星带来的种子已经被培育改良了数千代，古籍上说，‘贵辣酸爽清口，湘辣干浸油香，川辣鲜麻脆美，赣辣猛促短急，疆辣平直浓沉……’”
光幕上流转过植物的全息影像：“虽然如今已经不知这些贵、湘、川、赣、疆这些字代表什么，但是，我们‘荇’成功复育了部分古代品种。”
“‘痛苦之果’曾长在飞艇的阳光室、长在舰船的外壁、长在垃圾星的荒土上，如今，联邦境内也有不少星球种植。现在，诸位贵客面前的，就是我们D星的特产，给联邦皇室的贡品级‘痛苦之果’。其蕴含的活性物质，能有效缓解长期宇宙航行带来的心理郁结、肌肉萎缩，它，是我们联邦公民勇气与韧性的证明！”
主讲人自豪地指向展厅一侧。特殊的生态缸内，模拟着海底热泉环境，一簇簇植株在彩灯光晕下生机勃勃，根系在净化过的循环水中不停吐出细密气泡。
“这些净化水本身也具有消毒杀菌的功效，因为物种基因改良，甚至……”他语带暧昧地顿了顿，“……能增添些许生活情趣。”
裴清初看向那些长势繁茂的植物，微微出神。
他记得不久前的地方新闻，D星的痛苦之果种植田因“星际辐射”申请了高额补贴，兰昭蘅为此抱怨了许久食材价格飞涨。
……而此刻，“荇”的人却宣称这些是D星自产，品质绝佳。
侍者鱼贯而入，端着小碟上前，里面盛着研磨细腻的红色粉末，配有一排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白色陶瓷小勺和极细的玻璃吸管。
白色的干冰雾气萦绕在空中，在鸟鸣声和满墙绿植里，在整面碧蓝通透的生态缸前，宾客们优雅地用勺背涂抹少许红色粉末于虎口，感受细细的灼痛、轻嗅，或用吸管小心吸入微量粉末，感受那直冲颅顶的刺激。
品过一种，侍者上前，递过装满牛乳、清油的金盆，也是仿照母星出土的文物设计，龙头把手、S型阴阳分割，两种液体各列一侧。
在金盆中濯手后，宾客们会继续下一种红粉的尝试，并低声交谈口感和体会。主讲人用联邦语说完，又切换了帝国语、亚民族语，场面高雅中透露着几分闲适，充分体现了D星上层的雅趣。
裴清初压下心底的疑问，从众如流地依样尝试，痛苦之果粉末落到舌尖，一股尖锐的热意瞬间炸开。
但他向来对痛感耐受极高，只是白皙的脸颊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阎越砾原本正看他，但转瞬轮到自己，动作一滞。
以他的S75 的感官敏锐度，这东西太过刺激，虽然不是不能吃，但体验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但……这是S级以上才有的特质，他此刻只是个A75级的alpha，不能暴露异常。
裴清初见他不动，投来疑惑一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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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高雅人士品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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