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章垂下眼帘:“那你找点事做。”
楼云立马又找了个借口:“我不想吃外卖。”
“那出去吃。”
陈月章想,反正微信里绑了卡。
“好啊,”楼云笑了一声,“我要跟你出去吃。”
“……”
“你去相亲,肯定要请人吃顿好的,又不让姑娘出钱,吃你的不算占便宜,何况我还能帮你物色物色。”
陈月章咬牙:“……我怕人家看上你。”
楼云抱着手臂,向他走近:“男的女的?”
两人同时默然,一个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刚才他不都提到了姑娘;另一个却心惊,自己怎会问出这般白痴的问题。
半晌沉寂后,两人又同时开口:
“你觉得呢?”
“那你不用担心。”
陈月章整颗心突然乱作一团。
他,楼云他在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不用担心,是个女的就不用担心吗!
他只能装糊涂,继续穿鞋。
今天穿得很慢,甚至还擦了擦灰尘。
楼云看他没什么反应,像是不明白也不关心,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按着他的手,把他用力地扯出门:“行啊,一顿饭而已,不用这么小气吧,那我今天给你当司机。”
说着,还顺了一顶棒球帽压在头发上,半张脸都被阴影遮挡。
这样子,就像要去杀人越货。
陈月章如是想,但今天的楼云,不仅阴阳怪气,还气势汹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快,就是因为拒绝相亲带他蹭饭?难道,还是因为……相亲?
楼云抓得很用力,又走得急,陈月章比他矮半个头,惊愕之中几乎无法反抗,差点撞上电梯门,开车的时候,他更是一脚油门到底,陈月章刚刚扣好安全带,人还没坐直,推背感差点让他当场吐出来。
“楼云,我晕……”
楼云瞥到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又瞥见泛白的脸,紧紧握了把方向盘,哂笑着:“好久没开,手痒。”
过了会,他又说:
“除了你,我还没给人开过车。”
说这话时,陈月章为了缓和心里的起伏,已经摇下车窗,把脸转向窗外。
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复杂的情愫。
被放鸽子之后,自己在英国等了那么久,就等来陈月章回国的消息,明明是这家伙约自己去天空岛,自己没有找他算账就算了,始作俑者竟也没反过来找他,连个报平安都没有,怎么不叫人生气。
红绿灯前,楼云一脚刹车。
陈月章垂下眼睫,抓着扶手,无助地盯着空调出风口,楼云的眼角余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竟有几分出神和恍惚。
气归气,但气到最后,总归是担心。
担心他出事,担心他家里出事,所以在某个绵绵的阴雨天,他走出公寓,找了个角落抽烟,拿出通讯录翻了翻,忽然拨通了同公寓某个交完论文就回国的同学的语音电话:“你有陈月章的国内号码么?”
“有,你要?”
楼云自然地撒了个谎,说公寓管理员检查房间,发现了他遗漏的东西,打算给他寄回去,但联系不上人,需要国内的地址和电话。
对方表示去问问,没多久,发来消息,还闲聊了两句:“听说他进了大厂,圈里出了名加班多的,又在游戏组,还不加到死。”
“游戏组,他不是不喜欢打游戏吗?不是搞……前端么,怎么跑去……”
楼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陈月章游戏玩得很菜,除了自己叫他开黑,他基本都对此兴致缺缺。
怎么最后会去做游戏呢?
“不过也不一定是忙,我前几天还看到,他送一个女生回家。”
“啊?”
“啊什么啊,他受女孩子欢迎,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云哥,你就认了吧,长得好看比有钱都好使。”
楼云不说话了,他站在陈月章房间的窗边,拿手机的手慢慢下垂,英国又下起了雨,阴沉沉的云好像全塞进了空落落的心。
过了会,他关掉微信,走了出去。
锁上门后,他去厨房倒了杯果汁,回来时忍不住朝隔壁门看了眼,他们租的这个Ensuite,一套Flat共五间房,厨房公用,是最基础也是最普遍的学生宿舍。
陈月章走后,租约到期,本来有人搬进来的。
但前两天,他以那人洗澡唱歌吵到自己为由,花了钱给人订了个带厨房的超大studio,直接送走。
其实他自己也是从来不住这种宿舍的。
嘉楼地产早年就在海外发展,伦敦市区竞标了好几个项目,而苏格兰房价不高,早买了几套海滨House,但他嫌远,恰好之前家里世交的妹妹来游学,因为安全问题,规定要统一住到这一片区,不能单独住宿,所以就跟大家定了一样的Ensuite。
人家都是订的那种语言班套餐,几个月短租,但大小姐不在乎钱,订的时候又稀里糊涂没仔细阅读英文条款,两个月时间租了半年,走之前还买了一堆东西,飞机落地后才想起还有几个包裹没寄过来,死命发消息喊楼云穿了大半座城去帮她收一下。
就在那里,他遇到了刚来的陈月章。
很多年后,楼云都忘不了陈月章站在梧桐树下,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拉着两只箱子,温柔含笑的样子。
那一刻,他连英国的雨都不讨厌了。
——
因为楼云乱开车绕远路,导致他们整整迟到了十五分钟,幸好赴约的女孩子大度,并没有怪罪,还贴心地交代安全为上。
相比之下,陈月章觉得楼云今天比小孩还幼稚任性。
事实证明,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花里胡哨的臭有钱人,通杀的仍然是颜值,陈月章身材颀长,瘦弱白净又斯文,加上眉眼温柔,谈吐不俗,偏偏喜好读书涉猎广博,什么话都能搭一点,即便闷闷地不怎么深入交流,但对面的女孩子几乎没有挪开眼睛。
楼云才恍然发觉,原来和自己在一起的陈月章和别人眼中的陈月章是如此不同,别人见到的美好他一样不少,但只有自己见过他生气,颓丧,忧郁以及任性地玩失踪。
吃饭的地点约在一间西餐厅,服务生先上了前菜。
他很想显摆一番,这样女孩子的目光就不会停留在陈月章身上,又或者像上次拒绝自己的联姻对象一样,再演一场戏,可他做不出来,自己的名声毁不毁他不在乎,但让陈月章当场丢脸,他做不到。
只能烦躁地端起酒杯,将慢品的红酒一口闷。
女生惊讶地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约定俗成不能带朋友,但带了个人既没有帮忙暖场,也没有附和夸赞当亲友团的自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便又多看了一眼,楼云眼神忽然很凶,站了起来,说要出去抽根烟。
陈月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但他又不免有些忧愁,心理负担更没有一点减轻。
他认识的楼云以前都不抽烟的。
“陈先生……”
“对不起,你继续说。”
老妈的友情提示和询问进展的消息还在不断进来。
他按掉关机键,暗暗握紧拳头,等着这场难挨的晚餐结束,等女孩子吃好喝好,再向她赔罪,找个合适又不伤人的理由拒绝。
楼云走到露台,刚抖出一根烟,天上下起雨来,他向后退,退到玻璃落地窗前,只要稍稍偏头,就能看到窗边的人。
俊男美女,如何都是登对的。
他一根一根抽,到甜品上完,也没有回去。
陈月章紧蹙的眉头全程没有展开过,最后站起身朝对方鞠了一躬,谢她百忙抽空,又说明缘由。女孩子听后,虽有遗憾,但也如释重负,还表示要平分餐费,但陈月章哪里好意思让人家破费,便委婉拒绝。
送走女孩子后,楼云还没回来,他靠坐在沙发上,盯着玻璃窗外光怪陆离的城市,恍惚起来。
刚回国那一年,他很绝望,觉得这辈子和楼云都不会有再见之机,也因为倔强和骄傲,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午夜梦回时常觉得肝肠寸断,他也会想那时退一步,不如低下头来陪在他身边,只要能看看他,不管是当情人,当朋友,还是当路人都好;又或者想再进一步,找他质问,也许能拼命争出一线生机,但最后都成了无眠长夜的叹息,如果自己能做到那样,那他也就不是陈月章了,更不是那个暗自喜欢楼云的陈月章。
为了摆脱思念,他承认他放纵了内心的黑暗,在受到来自外界压力的重锤之后,欣然接受家里促成的相亲和公司的联谊来麻痹自己,但每次却又在良知和痛苦中挣扎。
每当对方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就会如坐针毡,再久一点,势必会不自觉开始比较和回忆,最后只能像现在一样,鞠躬,道歉,请对方一餐饭,感谢她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然后独自黯然离开。
最后一次兵荒马乱的就餐,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对面是位热情的女士,两人选了一家离女孩家近的点都德。
看着端上来的虾饺肠粉,首先唤醒的不是饥饿,而是记忆。
陈月章第一次和楼云下馆子,两个人去的就是一家粤菜馆,最后一次,也是。本以为画的是个圆满,谁知道只是回到了原点而已。
那一餐他吃得很难受,也只想偷偷地难过,但那位女士不仅热情,人还心细,察觉异常后立刻关切地询问。
他只能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委婉地说:“这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你还迷信啊。”
女孩咬着红肠,笑话他。
陈月章沉默地接受了笑话,没有反驳。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唯独在感情上,很迷信。
那餐饭后,他拒绝了,不仅拒绝了女孩子,也义正词严拒绝家里的一切安排,更拒绝了再将心门敞开。
也是那天,在零度的大雪中,他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
英国即将恢复PSW两年签证。
……
陈月章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但时间必然不短,因为许多记忆在他脑子里以3D的方式又重复上演了一遍。
但他就是不想动,楼云没回来,他坐在沙发上,一直坐到餐厅打烊。
空空如也的西餐厅,放的最后一首歌是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他沉溺在酸酸甜甜的曲调中,悲哀地想,这唱的一定不是自己。
自己最多只是这首歌的歌名,却无法得到上天恩赐的结局:
“……
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
……
慢慢喜欢你
慢慢的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
慢慢的陪你慢慢的老去
因为慢慢是个最好的原因(注①)”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到停车场还需一段距离,他站在餐厅前明暗交界的地方,试图拨打楼云的手机,楼云却从黑暗中走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伞,忽然对他说:“我刚才听见你说,你要送那个女孩子回家。”
“嗯。”
“但是她拒绝了。”
“嗯。”
他把伞撑开,定定地看着光影下忧郁不安的人,温柔地说:“陈月章,我也迷路了,我本来想偷偷回去的,但我找不到你家,还差点没找到你。”
陈月章怔怔抬起头来,稀里哗啦的雨在此刻也无声无息。
“……你也送我回家吧。”
注①:引用自莫文蔚《慢慢喜欢你》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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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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