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苧向来聪明，是常做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周珖珉宁愿去想，赵苧是把与违禁药长得一模一样的止痛药给自己吃，也不愿去相信面具男说的鬼话。
可是赵苧此刻的神情……让他不得不陷入怀疑。
如果是假的，如果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等做贼心虚、充满歉意的表情？
止痛药不止痛，可能是剂量不够。万一是要吃两粒才奏效呢？
然而怀疑归怀疑，周珖珉心底仍固执地偏向于信他。这世上谁都可以欺他骗他，唯独赵苧不能，也不该。
赵苧不动声色地将揽住周珖珉的手臂收紧了些，抬眼望向面具男，语气淡然：
“说完了？”
面具男点头，道：“今天的台词说完了。剩下的，第二场游戏时，我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的老婆？”他发出一声嘲讽的笑，“那时候还是不是老婆呢？我很期待。”
言毕，他抬手扣住面具边缘。周珖珉以为他要揭下面具，面具男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珖珉？”面具男试探着唤道，见他反应，语气倏然轻快起来，“为了让下一次见面如期到来，提前做个预告吧。”
“预告？”周珖珉蹙眉。
“为什么杀人不眨眼的赵苧，见我说了那么多也不动手？”
这确实是周珖珉今晚最不理解的地方。还以为是自己改变了他，终究是自己天真了吗？
思想开叉时，没注意到面具男躬下身凑近。
“你干嘛？”周珖珉紧张地后缩着脖颈看着他。
面具男却突然不说话，在静静地盯了周珖珉片刻后，忽地将他从赵苧怀中拉走，拥在自己怀中。
“放开我！”
周珖珉挣扎着，面具男就是不放。神奇的是，赵苧还是沉着脸，没有宣誓主权把人抢回来。
“宝贝儿别动，咽下去就好了。”
“什么——”
苦涩之物被强行塞入口中，面具男捏紧他的下颌，逼他吞咽。那味道比胆汁更刺喉百倍，唾液疯狂分泌，周珖珉几欲作呕，却被死死制住，进退两难。
看着人完全吞下去后，面具男贴心地将周珖珉送回赵苧怀中。
“今天累了。碍事的人清除完毕，我也该离场了。”
面具男满意地掸了掸身前的灰尘。
“那么二位，下次见。但愿再见面时，你们还那么目中无人，翻云覆雨。”
*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空旷中只余周珖珉压抑的干呕声。他额头无力地抵着赵苧的胸膛，手指死死捂住嘴，浑身发颤。
“不对……得去厕所催吐……”
他挣扎着想离开，却被赵苧一把按住。
“是药。”
“……什么？”
周珖珉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赵苧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半蹲下来，将他稳稳背起。
“副作用的解药……回家吧。”
周珖珉含糊地应了声，眼睛仍然盯着赵苧。冷峻的侧脸上面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到底怎么了？
*
一进大厅，焦急等待的组员立刻围了上来。
“小周组长！”
柏茜也在，六张写满焦虑的面孔映入眼帘。周珖珉轻轻拍了拍赵苧的肩膀，示意放他下来。赵苧依言照做，但一只手仍稳稳扶在他肩头，生怕他一个没站稳又摔下去。
“吓死我了！我们还以为你——”小柔带着哭腔喊道。
“快住嘴，别乌鸦嘴！”小王急忙打断。
周珖珉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安抚着众人：“我没事。”
“所以，那个面具男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有这么大能耐？我以前我怎么没听说过城市有这等人物？”李哥皱着眉头问道。
东初十附和道：“就是就是！那个张孟和姜泰看到他的时候，差点吓失禁了。”
谈及至此，周珖珉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赵苧。沉静的面容上没露出一丝破绽。
面具男和赵苧认识……且，关系非同寻常。
“姜泰……真的死了吗？”柏茜问出这话时，看的是周珖珉。
“应该是。”周珖珉沉下面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
绞烂成碎片，从高层洒落……到底什么变态想出来的？
面具男吗？
“啊！”
想起什么，周珖珉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恶心又涌上来，他立马转身藏进赵苧怀中干呕。
“小周组长！你怎么了！”小柔大喊大叫着想冲上来，被小王顺手拦下。
周珖珉想起了自己和姜泰的对话。
“你说，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放进绞肉机里，亲手拉动绳子绞烂，会是什么感觉？没有无名指，就没法戴赵苧送你的戒指，你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他？”
能把人变成如同雪花一样的细碎，一定是借住了机器。如果面具男所为，那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姜泰的对话，所以采取了这个方法？
那张孟呢？多发出了脚步声，而后被刀刃划破喉咙……这也和自己有关吗？
周珖珉又在强迫自己回忆和张孟的对话，竭力寻找突破口。
“无论如何，是这位小哥救了我们。”钱姐带头向默默在一旁一直偷偷摸摸盯着柏茜的男人鞠躬，“多谢。”
将臣平生哪儿受过这等大礼。锦旗没收过，工作还整天被副官骂，吓得手忙脚乱地摆手。
“我……我……我……接受你们的致谢。”
“将臣？”柏茜偏过头眯起眼打量他，“真的假的？”
那么不靠谱的一个人，柏茜心存怀疑，毕竟这人有多不正经她可太清楚了。
将臣尬笑着，“就当我为了保自己的命，顺便提醒了你们吧。”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柏茜忍不住笑着踮起脚尖凑上去，在将臣的面庞轻轻落下一个吻。
“有点意思。看在你还算有点胆识，姑且算个正常人的份上，约会邀请我答应了。”
将臣又蹬鼻子上脸，忘了说话分寸。
“正常人？我在ALEX可太正常了！我可是喜欢脑子和傲人胸部的正经男人！”
“……”
柏茜脸色一沉。
所有人都相继露出节哀的表情。
“收回我刚才的话，你果然才会最该打开脑子好好检查检查的那个！”
柏茜超级杀伤力的高跟鞋狠狠踩在将臣脚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工作圆满收尾，一行人走出酒店，在夜色中道别。将臣想送柏茜回家，结果又挨了一顿骂，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小王负责开车，将其余五人逐一送回。喧嚣散尽，清寂的路边，只剩下周珖珉和赵苧。
赵苧率先走向车子，周珖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对方挺拔僵直的背影。曾经最安心的依靠，此刻却像隔了一层看不透的雾。
赵苧到底怎么了？
两人沉默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赵苧启动引擎，车辆平稳滑入车道。车内空气凝滞，谁也没有先开口，连音乐也未曾打开。
过于沉重的安静压得人心口发闷，周珖珉忍不住按下车窗，深吸了一口凌晨微凉的空气。风里竟隐约裹挟着远处早餐铺飘来的、一丝温暖的油条香。
“饿了。”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赵苧没有回应，只是在下个路口打了转向灯，默默将车靠向路边。
清晨光临早餐铺的大多数赶着上班的人，少有人坐下来吃。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周珖珉偷偷瞄了眼对面盯着手机敲字的赵苧。
要不要问出口？现在问是不是不太合适？今天他值夜班，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问。
如果赵苧给自己的吃的当真是违禁品，而不是止痛药，自己的身体……会怎么样？可是面具男又给自己吃了解药……不会出什么药物过量反应吧？
思绪纷乱如麻，他又看了一眼赵苧。
他到底……怎么了？
“周珖珉。”
“啊？”他猛地回神。
早餐不知何时已端上桌，氤氲着热气。赵苧放下手机，抽出一双筷子递过来。周珖珉伸手去接，指尖在交接处与赵苧的皮肤轻轻一触，迅速缩回。
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鼻腔，眼眶酸胀得厉害。他负气般扯过桌上粗糙的廉价纸巾，用力按向眼睛。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擒住。纸巾被抽走，换上了一方柔软熨帖的丝质手帕。
“别太用力，对眼睛不好。”
“……”
赵苧的手在周珖珉腕间停留了片刻，终于缓缓松开，收了回去。
他到底怎么了？
*
“赵苧……”
面具男给的药起了作用，周珖珉这会儿恢复了些力气，脑子也可以稍做运转。
周珖珉住的小区没有地下车库，赵苧只好把车停在马路边的车位上。
有些问题，已经等不到上楼，周珖珉现在就得问出口。
“你给我的吃的，是什么？”
赵苧还是不语，拉开车门兀自下车。
周珖珉心气不顺跟下车，疾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拉住赵苧的手，往后一拽，迫使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赵苧没打算反抗，垂眸定定看着周珖珉气呼呼的样子。似是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憔悴的脸。
“身体好些了？还痛吗？”
突然的问候，搞得周珖珉不由得愣住。
“好些了……不对，我在问你呢。”
“药。”
“什么药？真就和那个人说的一样……你骗我？”
赵苧没有回避，但眸光沉下几分，不愿再说，牵起周珖珉的手朝单元楼走去。
又是这样……又想不说话，马虎过去。如果不是，直言不是就好了！为什么选择沉默？有什么话是两个人不能说的吗！
周珖珉直勾勾地盯着赵苧的后脑勺，在心底怒骂。
忽又生起委屈，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愤愤地用力掐了一把。
赵苧吃痛，但不回头，只牵得更紧。
单身公寓的灯光次第亮起，熟悉的陈设勾勒出家的轮廓，一切看似如常。
然而，一同归来的两个人之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悄然改变。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僵持，连灯光都仿佛比往日清冷了几分。
“周珖珉。”
赵苧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叫了他的全名，停顿片刻，像是刻意留白，又像是在积攒说下去的勇气，目光沉沉地落在周珖珉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把衣服脱了。”
周珖珉正准备弯腰换鞋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头，看向身旁站在阴影处的赵苧。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赵苧向前迈了一步，从玄关的阴影里走入灯光下，他的面容清晰起来，依旧英俊，却覆着一层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以及接下来，过分理所当然的话：
“三天三夜。你自己答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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