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询问着侍女,我终于找到了涟珑殿。
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丝竹笙歌、女子的娇笑声以及酒杯碰撞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薰味道,熏得我有些头晕。
我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进入这种场所。我拉住一个殿外伺候的侍女,请她通传,就说谢野郡主拜见。
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里面传来召见的通传。刚才那名侍女回来时,直接对我低声说道:“郡主,向廷公子不在前殿饮宴,他在后院…嗯…钓鱼呢。”
侍女引着我绕过喧闹的前殿,走向僻静的后院。穿过一个月亮门,果然看见湖边的小亭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栏杆。
向廷果然在那里。
但他根本不在钓鱼。
“向廷!”
亭子下那个身影猛地一颤,手里拿着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眼神左右乱瞟,似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心里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没想到我的王子,居然会有这样小孩的一面。
本来想质问他为什么躲着我,此刻看他这副模样,只想好好逗逗他。我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
“在干嘛!”
“额…嗯…”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故意凑近了,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立刻偏开头,嘴唇颤抖着,就是一个完整的字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不回家!”我叉起腰,鼓起腮帮子,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嗯…我…想…”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那个物件上。
“什么呀?”我弯下腰,帮他捡了起来。那是一个手工粗糙的弹弓,Y形的树枝削得歪歪扭扭,皮筋也只是普通的牛筋绳,甚至还没完全绑好。
“弹…弹弓。”
“好丑。”
“嗯…”
我操控袖剑,弹出匕首,拿起那个丑丑的弹弓,刷刷几下,将那些毛刺和不平整的地方削掉,修整出更流畅的线条。向廷就在旁边静静地站着,看着我的动作。
“喏。”我把修整好的弹弓递给他,“做弹弓干什么?”
向廷没有伸手接,也没有回答。
我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回家说,好吗?”
或许是我手心的温度传递了过去,向廷紧绷的肩膀终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我一手握着弹弓,一手牵着他,就这样,慢慢地,朝着姿苍殿走去。
一路上,我握得很紧,从未想过要松开。
即使路过花园,被正在散步的天子向全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或许会觉得我这北境女子“颇有胆色”。
即使被凤驾经过的皇后薛任瞥见,她眼神里满是“不知羞耻”的鄙夷。
即使被下朝的某位大臣撞见,对方皱紧眉头,摇头低语“蛮夷之女,果真毫无礼数”。
即使被沿途的宫女太监看见,他们窃窃私语,惊讶于我这“质女”竟敢如此大胆地牵着皇子的手。
即使被某位妃子的轿辇遇见,轿中人投来探究又带着一丝“善修媚术”的目光。
我听到女人们低声议论,说我“蛊惑王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不知收敛”。
我听到男人们摇头叹息,说我“不分场合,冥顽不化,果然北境蛮夷”。
即使被路边的树、摇曳的花、沉默的草看见。
我都从未想过松开手。
而向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走得稍快,他原本只是虚虚握着的手,也慢慢地、越来越紧地回握住了我。
回到姿苍殿,我松开向廷的手,反手“啪”地一声将那把木弹弓拍在桌子上,然后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向廷估计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到了,完全没料到刚刚还牵着他手回来的我,转眼就敢如此“呵斥”他。之间他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坐下,像训斥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瞪着他:“说!为什么躲着我?!”刚才在外面有旁人,我给他留面子,现在关起门来,我名义上可是他的“妻子”,自然要问个明白!
“没…没有躲,就是…散散心。”
“还说没有?昨晚我在主殿等了你一夜!”我小小地撒了个谎。
“我…我去兄长家做客了。”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为什么要说?”他居然还敢反问!
“因为我是你未婚妻!”
“不再是了。”向廷终于说了出来,这句话似乎一直压在他心底,“你很快…就不是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大声斥责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憋在心里?有不满就直接说出来啊!憋着有什么用!”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一定会走的。”
“所以你就生气?所以你就不肯见我?”
“不然呢?”他别开脸。
“就不能商量吗?”
“商量?难不成…你还打算留下来?不可能的……”
“向廷!”我猛地站起,“你就这点本事吗?遇到事情只会躲起来自己难受?”
“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向廷似乎被我的话刺伤了,是啊,以他的身份,凭什么被我这个“质女”如此教训?
“怎么?所以你就打算这样放弃我了?”
“是你先放弃我的!质女!”
“哎……”我摇摇头,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向廷彻底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我忽然凑近他,露出一个坏笑:“喂,向廷,你想不想跟我结婚?”
向廷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他再次变得结结巴巴:“想…想有什么用?不…不想又有什么用?”
“那就是想咯?”我又凑近了一点,他紧咬着下唇,那副羞窘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真是……十分可爱,甚至有点像个别扭的小姑娘。
“随…随你怎么说。”
“那我呢,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办法吧!”我得意地背起手,“快问快答!”
“问:你大哥在干嘛?我死了吗?”
向廷愣了下,下意识回答:“在戍边。你没死。”
“问:戍的哪边?我没死去哪了?”
“西边。北…北境。”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问: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去戍北边呢?为什么就不能等我成年再来北境向我父王提亲呢?”
向廷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豁然开朗!
我趁热打铁,接着说:“我成年后,按规矩是要有封地的,我肯定求父王把封地放在北境边境!”
向廷立刻接口,思路瞬间清晰:“我就向父皇请命,就说北境骚动不安,我愿前往戍边!”
“待我及笄礼成!”
“我便正式向你父王提亲!”
“全对啊!”我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他,“这样不就行了!”
“你…你这是…缠上我了是吧?”他肯定觉得自己的心思完全被我看透,甚至被我“玩弄于股掌”了。
我松开他,指着自己鼻梁和脸颊上的伤疤:“喏!看清楚!破相了!谁干的?要不要负责!”
“哎…到头来,还是身不由己,得用这种办法吗?”他的话里带着深深的感慨。被父母安排婚姻,又被随意废止,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下,却被我三言两语又说动,换谁来都要感叹一声命运弄人。
“对!就锁死你了!”我叉着腰,气势十足,“你不是也想体验我的趣事吗?”
“啊!是啊…”向廷的眼神重新有了光彩,“那就…说好了!拉钩!”
“谁要跟你拉钩!小孩子吗?”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未成年的家伙。”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这么近的距离,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要与你签字画押!”
随后,我们便取来笔墨,还有我用来点缀疤痕的朱砂。
“兹有北境女谢野,皇五子向廷,两情相悦,愿结同心。虽世事暂阻,此心不渝。待野及笄,廷必亲赴北境求娶。山河为证,日月为鉴,如有违背,嗯…罚他向廷一辈子见不到我! 立书人:谢野 (朱砂手印) 向廷 (朱砂手印) X年X月X日”
我们在各自的名字上用力按下了朱砂手印。然后,我将二哥送我的那个精巧机关盒拿出来,将这份特殊的“婚书”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把向廷送我的那把轻弩也放了进去。向廷见状,也褪下我送他的那串丑丑的槟榔果核手串,轻轻放入盒中。
“锁起来。”我说。
我让他将手放在盒子的机关上,然后像他当初教我射弩时那样,将我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如何旋转、按压,完成一道道复杂的锁扣。
“好了。”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我将盒子递给向廷:“保管好。少了一样,小心我到时候拒绝你的提亲啊!”
“那我……”向廷接过盒子,紧紧抱在怀里,“我就只能去抢亲了!”
“对了,”我想起重要的事,“回家那天,你一定要来送我啊!”
“那是自然。”
“还有一件事~”我笑嘻嘻地凑近,“我早上去姐姐府上时,姐姐告诉我,我是你的初恋?”
“咦——!姐姐她完全是胡言乱语!”向廷瞬间又红了脸,大声否认。
“啊~好吧,”我故作失落,“我本来还想说,这也是我的初恋呢。”
“啊…嗯…姐姐…她其实说的…也没错……”
“哈哈!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我啦!”我开心得原地跳了起来。
“那…之后呢?”向廷无地自容,躲到床榻边,扯过纱帘,把自己遮住。
“之后?”我走到帘子边坐下,“当然是好好珍惜一下这所剩无几的时光啦~”
“你…你要干嘛!”帘子后的向廷声音一下子慌急起来。
“带我去皇都逛逛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我来这么久,还没出过皇宫呢!”
“这…这样啊…”
“不然怎样?”我大概猜得到,他四哥殿里那番景象,估计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生怕我也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之后几日,我没去云渠殿学礼仪,也没去演武场。向廷帮我告了假。
元旦这天,我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向廷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
我们偷偷溜出宫门,汇入万道都熙攘的人流。看街头艺人表演幻术,看得目瞪口呆;挤在摊贩前买甜腻的龙须糖和冰糖葫芦,吃得满手黏糊糊;在河边学着放纸船,写满傻乎乎的心愿;看皮影戏看得津津有味,为英雄叫好为反派揪心;买了个滑稽的灶神面具互相吓唬;入夜后,看满城花灯如昼,猜灯谜猜得头晕眼花;最后,在僻静处共同点燃一盏孔明灯,看着它带着朦胧的希冀缓缓升入繁星点点的夜空…
皇都的繁华与烟火气,是北境不曾有的风景。向廷已经带我体会过了。
未来,我也一定要带他去北境,看苍茫的雪原,体验完全不同的民趣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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