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区和喧嚣的马路被一条小河隔开，学生们称这天然的屏障为护校河。
河边种植着高大的乔木，沿路布满了休闲长椅，在休息时间，总有很多学生坐在这放空。汽车的轰鸣声被树木削弱，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顺着护校河依次排列着各类特色餐厅，从东北餐馆到日料，从披萨到番茄牛腩，从巧克力华夫饼到凉茶，致力于满足学生们的不同口味。
正值阳光直射的正午时分，学生们提着打包好的餐盒撑着伞匆匆走过。
羊夏和唐思羽坐在甜品店里，即使室内空调调到了20度，桌子上的草莓冰激凌仍化成了汤，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造型。
俩人各自捧着一杯饮料，杯壁上的水珠撑不住滴落在裙子上，晕开小水圈。
她们已经在这家店待了一上午，聊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唐思羽是南方人，说话时尾音带着点小黏连，软绵得像刚出炉的白色糯米糕，连带着羊夏和她说话时都降低了音量。
“所以，你是理科生？”
唐思羽点了点头，手里的橙子汽水冒出小气泡。
“真没看出来啊！你看着就像是饱读诗书的文艺女孩，能张口就是一句诗。”
“谁说我不喜欢看书啦？但这并不妨碍我学理科。”唐思羽嘴角轻轻往上扬，她用指尖捏着吸管往下按了按，在碰到底部的冰块后搅动了半圈，杯子里的香橙片飘到一边。
————
唐思羽来自一所以理科为重的高中，一个年级10个班，仅有一个文科班。听说校领导本来一个文科班都不打算设立，但是迫于教育局的压力，只能随便组了一个班应付了事。
唐思羽以市排名第23名的中考成绩考进了这所学校。
但她高一时成绩并不好，每次月考完放榜时她的名字总是稳定位于排行榜的最后。
从小到大一直被称为天才的女孩，在这里体会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是的，在遍地都是尖子生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她的班主任是一个顶着啤酒肚教物理的中年男教师，由于他脸是方的，眼镜片是方的，就连名字也姓方，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方胖”。
方胖认为没有女生可以学好理科，特别是物理。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你们女生随便学学就行了。
同样的一道题，男生做对了他就夸他们聪明，而女生做对时他只会阴阳怪气地说运气真好。
唐思羽怀疑他对女生的反感，一定是因为上学时有一个处处能碾压他的女生，导致他一直记恨于心，只能靠恨屋及乌掩饰--恨那个比他强的女生，连带着每一个学理的女生都成为了他的出气筒。
每次月考完发成绩的那一天就是唐思羽的噩梦。方胖会在教室里把成绩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序，边念分边让学生上讲台拿各自的卷子。
方胖的火气和成绩成反比，越喊到后面的成绩，他的火气就越冲，就像一头看见红布生性暴烈的斗牛。
最后五名是最惨的，他们会在放学后被方胖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唐思羽永远都在这五个人的行列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还在加班批改卷子的老师，方胖的怒吼声穿透了教学楼，惊到老师们的红墨水在卷子上洇开。
“我昨天才讲过这道题！你的脑子被水泥堵上了吗！”
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把方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唐思羽面前摊开的试卷上。
“说话啊！其他四个人都走了，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啊！”方胖脸上的肉紧绷着。
整个校园里都静悄悄的，就连最喜欢放学后在操场上打篮球的那几个男生也早没了身影，楼道里老久的灯泡因为接触不良，伴随着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断断续续地闪着光。
唐思羽攥着卷子回到座位上，皱皱巴巴的卷子上依稀可见泪水留下的痕迹，还有因力气太大被笔尖戳破的洞。她眼圈发红，小声吸溜着鼻子，麻木地把课本作业塞进书包。
她突然摸到了书桌里一个方型小盒子，轻轻地拿出来，里面是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然后呢，然后呢！故事到最精彩的地方了，别停啊！”羊夏猛吸了一口冰奶茶，珍珠在腮帮子里滚动，Q弹的触感顺着牙齿传过来。
“没有然后了，直到毕业我都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小蛋糕。”
“啊？做好事不留名，这是当代雷锋嘛”
唐思羽靠着椅子，许是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她挪动凳子换了一个坐姿，她的背后是一片粉紫色的天空，形形色色的男生女生们站在护校河边上，商量着晚餐吃什么。
不，故事的最后其实是----那块没有署名的小蛋糕唐思羽没有舍得吃，但从那天起，她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错题本上不再是潦草的订正，而是步骤清晰的解题思路，从前绕不过来的电路图，现在画两条线就能理清。
她再也没有被方胖叫到办公室，她用自己的成绩一次次打脸方胖，她再次证明了女生不是学不懂理科，也不是后劲不足。
故事最后的最后，唐思羽并没有考上理科类大学攻读她喜欢的化学专业，现实就是她没成为电视剧中一路开挂的天才少女。她错过的那一年，别人没有停下过脚步，而她，也没有白走。
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想证明的。
————
周日晚上，羊夏躺在床上玩手机，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了，有点小激动。她已经和唐思羽约好了以后一起上课。
但是羊夏发现明天下午她选了一门大学生职业规划的通识课，她目前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和她选一样的。
这意味着她要一个人上课了。
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孤独，羊夏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再次打开手机翻到班级群聊，最新的消息是一个头像是Q版卡通人物，网名为板栗图案的女生“有人是明天7、8节的职业规划吗，可以组队！”
羊夏不会主动进行社交，她需要一个先开头的人。这个栗子头像的女孩就是这个人。
两人加了好友，约好明天课堂上见面。
————
“我到了，你坐哪里呀？”羊夏想了想，接着发了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
“中间第6排。”
羊夏怕认错人尴尬，先是在门口往教室探头数了数座位，才进门往刚才大致确认好的位置走去。
座位上的女孩远远看着羊夏走过来，举起了手喊道“这里，这里！”
羊夏被她的外向震惊了，脚步猛地顿在过道中间，周围小声聊天、低头看书的同学们，目光顺着那声“这里”看了过来，怎么有人能在全是陌生人的班里直接大喊呀，她不尴尬吗，羊夏带着这个问题快步走到了第6排座位旁。
女孩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及腰的长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闪着笑意，面前放了一个浅蓝色笔记本，封皮上贴着史努比的贴纸，旁边还有一个胡萝卜造型的中性笔。
“我是林睿颖，你就是羊夏吧。我还以为没有人和我同一节课，幸好有你。”她的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样往外洒。边说边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快坐，我刚才看你在数座位就猜是你，大声喊了你，没被吓到吧。”
羊夏又再次被她的语速震惊了，摇摇头“没吓到，我就是怕走错教室。”
“哈哈哈哈正常，我刚才也差点走错，差点就要和别的班一起上专业课了。”林睿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漏出了两颗小虎牙。
“对了，我还带了桃子味的软糖，给你吃。”她从包里拿出来一袋小熊造型的软糖递给羊夏。
羊夏接过，小声说了“谢谢”，撕开包装袋，把一个粉色小熊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软糖里的果汁滋出来，甜甜的桃子味在舌尖弥漫，缓解了刚才的尴尬。
这时上课铃响了，老师拿着教材走进教室。林睿颖立马坐直身子，侧过头对羊夏做了口型“认真听课，下课再说”，羊夏看着她的笑脸，又看了看手中的桃子软糖---或许，像林睿颖这样外向，也不是一件坏事。
两节课过得很快，下课铃一响，林睿颖伸了个懒腰“终于下课了，我们去吃泡芙吧！听说第三食堂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羊夏很难对着这张热情的脸说出拒绝。
刚从甜品店拎出来的纸袋还带着奶油的香气，林睿颖捏着泡芙的底部，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给羊夏“快尝尝，店员说香草奶油是现做的！”
羊夏刚碰到泡芙就觉得不一般，一碰就掉渣的亮黄色酥皮，她小心翼翼地移到嘴边。
林睿颖已经咬了一口，牙齿刚磕到酥皮，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绵密的奶油顺着缺口涌出来，她一下没收住力道，奶油点在了嘴角，像是活生生长出来的一个痣。
羊夏刚想提醒她，冰凉的奶油就沿着指缝流在了手心中。
“你也中招了，哈哈哈哈”林睿颖凑过来。
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一起笑出了声。“刚才店员就说奶油给我们挤得很足，那一管感觉都被挤进来了。”羊夏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着纸巾。
林睿颖调转了泡芙的方向，从底部咬了一个小口，让奶油慢慢流进嘴里。刚出炉的酥皮与凉丝丝的奶油融合得恰当好处，她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
一张纸巾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包装袋里剩余的泡芙飘来诱人的香气，脸上的奶油还没擦干净，舔一下，是牛奶的甜味。羊夏看着笑弯眼睛的林睿颖，突然觉得，比起小心翼翼不沾到奶油，这样手忙脚乱的泡芙，似乎更甜了。
“我知道一家大盘鸡很好吃，下次一起去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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