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赫本来是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的,可半梦半醒间,总是能感受到一股讨人厌的气息。
他睁开眼,起身将面前的屏风小心翼翼地扒开条缝,一眼就看见那浑身白花花的承桑筠,顿时浑身不好了。
他缩回屏风后,又往里多挪了挪。虽然掩息丹的作用还在,但褚赫依然在此基础之上努力收敛气息。
辰云宗内瞒得过谁,也不一定能瞒得过这个仙君。
褚赫肯听温施末的话留在灵华阁而不是试炼塔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便是他认为上次在塔内承桑筠已经起了疑心,很有可能会“故地重游”,这才留在这看起来更危险的地方。
他哪里能想到,这个承桑筠这么“和蔼可亲”,连找弟子谈话都是亲自上门——温施末先前怎么说来着?
她这灵华阁平时出入的人少,安全。
呸。
出入的人是少,但是威胁最大,最需要忌惮的两个人最喜欢上门。
褚赫再没了舒服劲,卑微地蜷缩在墙角处,还依稀听见他们师徒二人站在外面陶冶情操,聊什么风铃不风铃的,而自己却在这担惊受怕,真是叫人又气又恨。
等他出去了,他一定要咬死那个害他躲进辰云宗的元凶。
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也随之近了。承桑筠第一眼就看见摆在中间的小炉子,问道:“你在炼丹?”
“嗯,想试试看。”温施末补充道,“这是从水天居拿来的…还没跟三长老说,不过拿的药材都登记过了。”
承桑筠围着炼丹炉转了一圈,根据草药味辨出她在练筑基补气一类的丹药,说道:“炼丹一术,除去自身修为天赋外,较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器具方面更是不能马虎。”
简而言之,她这炼丹炉,不行。
“弟子没有更多的玄铁送去打一个好的炼丹炉了。何况这才刚接触,也不必用太好的器具。”
承桑筠张了张嘴,欲要继续说些什么,却从药草味中察觉到一丝奇怪的气息。
他看向灵华阁最里的角落,视线落在屏风上,愈发确定这气息就是来自那后面。
躲在屏风后的褚赫也觉察到自己似乎被发现,往更阴暗处蜷的同时左右观察着,希望能找到一条合适的生路。
“师父?”见承桑筠有要用法术抬起屏风的预兆,温施末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怎么了吗?”
承桑筠看出她的遮掩,竟也索性直接问了:“小十二,你有事瞒着吾么?”
温施末将双手背在身后,摇头道:“小十二不会有事瞒着师父。”
“那么…”承桑筠放下微微抬起的手,“之前在塔内,你遇见了什么?”
是了,他来这灵华阁分明是为了两件要事。如何就着那风铃谈论了半天?又在这要教导她炼丹一术。
“我……”
“好好回答。”承桑筠道声音冷了几分。
褚赫感到气氛变得紧张了,他知道承桑筠指得是捏碎他仙气一事。
那时他见温施末身上有承桑筠的气息,便想着承桑筠的弟子修为一定不浅,杀了吃掉,在吸收试炼塔内的几个妖怪,必能很快恢复。
届时哪怕被发现,他也有底气拼杀出辰云宗,无非就是可能要逃避两拨人马的追杀,做个逃命亡徒。
哪里能想到,事情的后续发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要不是有契约在身,他都害怕温施末会为明哲保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卖了。
“弟子记不清了…在塔内的时候,弟子正要去第四层,没想到那门不仅打不开,还忽然阵出一道气将弟子冲了出去。”温施末道,“我滚下楼梯后昏倒了很久,醒来时第四层的门又敞开了,弟子走进去一看,除了汪汪,什么都没有。”
“……”承桑筠对她这番话,如是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撒谎成性的。”
“弟子没有!”
“你平日内敛少话,一旦撒谎便滔滔不绝,你当吾看不出来?”承桑筠猛地甩袖,显然动了怒。
温施末一怔。
藏起来的褚赫却恍然大悟。
难怪这妮子在他面前话多得不行,果真是一直在忽悠他玩儿啊。
温施末则是惊讶于,承桑筠怎么会动这么大火。哪怕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语气似乎也没有特别重,可就他而言,这已算是动了很大的怒。
承桑筠显然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的有些多了,又暗自懊恼。可他也干脆顺着这股怒意,打算在事情不受控制之前,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徒弟。
“跪下。”
温施末盯着承桑筠的脸,照他所言跪了下去。
被她这般**裸地盯着,承桑筠无法避开与温施末的对视。他看着温施末的脸,竟又有一丝心软。
偏生连这撒谎的可恶模样都毫无分别,叫他根本找不出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来区隔……
偶时连承桑筠自己都在想,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他微微垂眸,狠下了心,双手迅速结印,食指与中指并拢一伸,一道白光自其中凝出,连接进温施末的额间,顺着她记忆脉络找寻起来。
回想被外人入侵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是件极危险的事,要是下手的人有一丝偏差,或入侵时间过久,轻则损伤灵根,重可使人痴呆,沦为废人。
承桑筠自然明白这点,所以他直冲着温施末关于试炼塔的那段记忆去,不多看其他。既可以求证,又能够给她个教训,但不至于重伤了她。
褚赫透过屏风间的缝隙看见这幕,在心里暗啧了几声,认为承桑筠对徒弟下手都这样,就更不指望他对自己心慈手软了。
他趁着承桑筠提取温施末记忆的这会儿功夫游了出去,又攀上柜子,准备从窗口缝隙处钻出去。
期间褚赫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两人,生怕自己被发现。好在老天终于站在了他这边一回,由于承桑筠正专心致志地查看着回忆,并没有注意到他这条蛇。
不过……
成功逃离窗外的褚赫躲在草丛里,探出蛇头窥向灵华阁内。
怎么查看记忆的承桑筠也紧皱着眉头?
褚赫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承桑筠有些慌张地打断了记忆的提取。这毫无征兆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温施末,她惊呼一声,痛苦地瘫倒在地。
而承桑筠立在原地,他双手颤抖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温施末,有些手足无措。欲要去揽她,却又强硬地克制下这可怕的冲动。
他扔下一句话:“明日,吾送你去斩因果。”
温施末虚弱地躺着,她扯出一抹笑,承桑筠总觉得这抹笑容里藏着一把致命的刀。
此刀直取他心,以至于承桑筠都忽略了,此刻的温施末神情终于有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不一样”。
承桑筠哽了一下:“你养的东西,是条蛇?”
窗外的褚赫惊讶一瞬。
温施末沉默不语,承桑筠接着说:“养灵兽…吾都可以包容。”
他道:“……但你,别太放纵。”
承桑筠离开了灵华阁,褚赫居然从他身上看出落荒而逃的影子,再回看屋内的温施末,她已经坐了起来,对着外面静止的风铃,笑着说:“谢谢师父。”
她算对了。
她知道承桑筠绝对不敢看她和方腾叙独处的那段记忆,因为面对明显有些不可控的温施末,他也害怕彼此彻底撕破脸。
仙气破碎隐瞒师尊事小,残害同门便事大了。
所以,她提前将自己的记忆和汪汪的记忆拼凑在一起,给了承桑筠一个和她所言一模一样的“塔内真相”,还贴心地多加了几分料。
在窗外目睹全程的褚赫实在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而似乎也真如温施末和他说的那句话——“虽然这两个人惹不起,但我有办法。”
他确实没料到温施末说的是真的,也想不通她说的怎么居然是真的。
褚赫从外面游回温施末身边,化回人形蹲在她面前:“你师父对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仁慈。”
“你别这么说。”
温施末能站起来了,她步伐不稳地走到自己的柜架前,拿起放置在最上面的一个木盒。
“我师父要是不仁慈,怎么会放过我,还放过了你呢?”
呵,话是这么说,可傻子都能看出来承桑筠可不是出于什么仁慈之心。
这对师徒,处处都透露着别扭,总让人觉得这段关系是歪的,可又说不出主要歪在哪里。
褚赫对温施末越来越好奇了,更好奇承桑筠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失态。
温施末的大拇指摩挲着盒子,食指指腹则抵着有些尖锐的角:“你也听到了,不久之后我就要入凡……”
“你要扔我一个人在这胆战心惊?”
温施末有些看不起他:“你就这么害怕?”
褚赫大方承认道:“那是自然,现在离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她懒得与褚赫贫嘴,冷笑一声后,说道:“我会在你体内留下一缕神识,待我化成凡人后有了行动能力,我会布阵将你召来凡间。”
褚赫问:“这样能行?”
温施末说道:“有契约在,你陪我下凡属于履行契约,能够通过封印。”
她打开捧着的盒子,里面大大小小有几十颗丹药,她把这些丹药送回丹炉中,又取来在药坊偷出的血喙羽,在上绘制一道符文后,一同塞进炉中。
害怕威力不够,温施末又多扔了一片褚赫的蛇鳞进去。
亲眼看着人拿自己的鳞片炼丹,总有些奇妙,褚赫背过身去,问道:“你方才被承桑筠伤了,还有力气炼丹?”
而且把丹药全部回炉重造,这是什么炼法?
温施末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唇色也褪成了苍白:“无妨。”
只不过有些生气,气到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完成,才能平息心中怒火。
“……”他耳尖一动,听出她的虚弱,“你在炼什么丹?”
温施末没有回答,问他:“你知道渡厄舟吗?”
“自然,谁能不认识那群粗人?”
渡厄舟,是一艘漂浮于空中的巨大方舟。
渡厄舟顾名思义,是为“渡厄”而生。
它是在修真界剧变百年后,由一些破灭的宗门世家乃至妖族的遗存者合伙打造的,因此渡厄舟存在特殊,不算宗门更不算世家,五湖四海的人马聚集于舟上做乱世强盗,以杀烧抢掠为生。
褚赫眉头一挑:“难不成,你要乘舟?”
“渡厄舟行踪不定,但我听说,舟上组织众多,其中有二批人,一批是‘削肉’,另一批是‘剃骨’,他们都被称作‘猎杀者’。”
他转过身,点头道:“不错。”
温施末笑了。
丹炉丁零当啷地响起来,震得四脚都离了地,灵火蹭蹭地往外蹿,烧向炉外,几乎把整个炉子都裹在了火里。
“你疯了?!”褚赫道,“再这样下去,这炉子就要炸了!”
而且威力不小,可不是今日那毒丹能比拟的!
在丹炉将将要炸裂的前一秒,温施末停止输送灵力,伸手一挥,把面前的“火球”给灭了。
褚赫踏步上前,攥着她的手,越攥越紧,像蛇下意识地捕获猎物。倘若他现在不是人形,而是蛇身,估计早把温施末死死缠住。
温施末把手抽了出来:“怕什么?我又不能真的把咱们炸死。”
“谁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褚赫有些恼火,他扫过那炉子,去看里面的丹药。
羽毛和蛇鳞都被炼化,那几十颗丹药,也被她合成了一颗“庞然大物”,将整个丹炉内部都填满了。
这哪里是丹药。
分明是炸药!
“……猎杀者会在外巡游,寻找猎物,他们准备动手时,会发送信号给渡厄舟。”褚赫弯下身子,敲了敲这个丹炉,“你是以此来仿造他们的信号?可你别说见过渡厄舟,想来连辰云宗都没出过,你怎么保证能把它们引来?”
她说得轻巧:“我没见过,但我师兄见过呀。”
她是没出过辰云宗,可解卿元出过。
外面的很多事,都是解卿元告诉她的。
她想听,师兄就会告诉她。
“就算是如此,你这信号也不过一个仿品,并没有十成把握能召来渡厄舟。”
“……我问你一件事啊。”温施末坐在地上,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你溜进辰云宗的时候,是不是有血喙鸟在?”
经她这么一说,褚赫想起自己被追杀时,天上的确有很多鸟。
她打开储物袋,三根血红色的羽毛飘出,整齐地排列在地上。
温施末指挥褚赫:“我现在灵力虚弱,你自己引动这些羽毛看看。”
褚赫照她说的话往血喙羽上注入灵力,几乎是刚触碰的一瞬间,每一根羽毛上都显现出了奇怪的符文。
他惊呼:“渡厄舟!”
这样奇怪的符文,他只在渡厄舟那里见到过。
“哦,你认得啊,那太好了,原本我只是猜测这是渡厄舟的手笔,既然你认得,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说道,“我猜他们是以这绘制了符文的血喙鸟形阵,以阵破阵,那日你看到的黑衣人,恐怕就是渡厄舟之人前来试探的。”
水天居定期会派弟子外出采药,收集散落的血喙羽毛也在任务之列,他们采完药回来以后,会把草药送去药坊,让值班弟子从中挑选出能用的,再划分品级,其他的废品都会统统扔掉。
青鸾巅附近出现主动撞击结界的血喙鸟之后开始,水天居弟子只要外出采药,温施末就会在当晚潜入药坊。
她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不放过丝毫细节,终于有天找到了一根异常的血喙羽,从表面来看,那羽毛就是个没用的次品,但只要用灵气牵动,就会显现出残留的符文。
这类符文非常诡异,不像正道,更像杂糅而成的野路子,因此难以发现。
定期潜入药坊的这段时间,她一共找到了三根这样的羽毛。
她继续自己的猜测:“溯时秘境快开,渡厄舟动手的最好时机,就是在溯时束之后。”
温施末之所以猜测羽毛上的符文来自渡厄舟,也有这个原因。
渡厄舟虽然也有资格进入溯时秘境,但听说获得资格的人都少得可怜,只有一到两个人才会被抽中的那种。
不过渡厄舟可不会因此气馁,毕竟境内各凭本事,境外自然也一样,每年溯时开启,渡厄舟都会在通道出口等着抢一票大的。
也许今年,他们盯上的就是辰云宗。
“而且,不论想要破开辰云宗的究竟是不是渡厄舟,只要护山大阵被破,周围一切势力都会如饿虎扑食,这么一块肥肉,渡厄舟肯定不会傻看着拱手让人,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溯时之后,渡厄舟必会造访青鸾巅。”
温施末把炉子收进储物袋,“至于这个炉子,不过是个保障而已。”
听了这么多,褚赫只说了一句:“你这邪星,当得可不容易啊。”
温施末:“不,不止是邪星,还是废柴。”
“嗯,不容易。”
“是啊,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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