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夏几乎是瞬间被K123扑倒，尖锐的耳鸣吞没了听觉，双眼被K123的身体挡住，勉强没有失明。他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焦糊味，身上却没有感受到灼烧。
在蛋白质灼烧产生的焦臭中，还有一缕干净的香气，来自K123的发丝。菲夏脑海里出现个没头没脑的想法，这头长发一定经过精心护理，现在被烧掉一大半，他会不会伤心？
还没神游归来，菲夏的手臂就被抓得生疼，把他的神智抓回来，在剧烈的耳鸣挑出了当下真实的声音。
“刚才不是还没活够吗？怎么这会就急着投胎了！？”
菲夏作为被保护的一方，已经快要虫事不省，K123怎么还生龙活虎，这声音听着也气急败坏的，精神得仿佛一个耳刮子能把他扇到外太空去。
外太空.......
久违的灵光闪现在菲夏的脑子里，他带着通讯器的手腕一翻，却被K123捉住了，黑色皮手套质地坚硬，触感显然不怎么好，菲夏为难地挣扎两下。
菲夏心擂如鼓，勉强正色道：“伤到头发算不算伤到？”
“不算。”
K123脸色阴沉，一手揽着菲夏的腰，把他锁在自己怀里，一手去解他的手环。
菲夏面露遗憾：“好吧。长官你平时玩通讯器吗？”
“?”
“可拉科目族科技发达，信息产业也发达，通讯终端上有一种恶心的广告形式——只要轻轻摇动设备，便会自动弹出购物界面。”
K123疑惑且不耐烦，咔吧一下将绯夏的通讯器解开，金属环叮叮当当落地，被他暴戾地一脚踢开。
“您不要不耐烦，以防一会我俩黄泉相会，您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去的。”
菲夏不敢看K123，目光跟着通讯器滚远：“我发现舰队的通讯器也装有能实现‘摇一摇’功能的传感器，我设置了‘摇一摇，离子炮攻击舱接口’的指令。”
两虫都沉默了，金属环正好躺倒，摇晃个不停。
“为了预留气密门和伸缩结构，接口壁往往比主舱壁更薄......”
白光轰然倾泻在接口处，K123四翼飞旋，抱着菲夏向反方向的货仓入口冲刺。
然而没来得及。
接口合金壁上出现一枚针眼小的孔洞，下一刻，舱内的气体迅速涌向破洞，狂暴的气流挟带着货箱碎片，瞬间将孔洞撕成漆黑的裂口。
再强的战士，只要还是**凡胎，都无法抵抗涌向真空的风暴。
舱内气压极具下降，菲夏只觉得胸口被压得慌，他逐渐觉得呼吸困难，却用最后的气力在K123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绝非**，只是K123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这是唯一能下口的地方。
K123瞳孔缩小，张嘴说了什么。
可菲夏听不清，不知是听力丧失，还是舱内空气稀薄到声音也难以传输的程度。
趁着对方错愕，手下禁锢微松之时，他提膝猛踹对方腹部，将白衣军官蹬远，自己则被涌向裂口的风暴卷走。
K123立刻追来，要和他一同到舱真空中去。
菲夏要急疯了。这家伙不怕死的吗？！帝国到底给自己鉴定出什么价值，才能让K123拼死捞他？
菲夏的后背撞上一道墙，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那是停靠在接口旁的货运艇，但凡没有K123围追堵截，自己早就美美进入艇内逃跑了。
现在菲夏只能赌两次。
虽然帝国想要他这只带着秘密的珍惜雄虫，但对于舰队来说，一只神秘雄虫的价值比不上高级军官。
K123对舰队越重要，就越不可能任由他为了捉拿自己送死。
所以第一次赌，菲夏赌舰队会把K123及时召回，或者强行打捞回去。
这关乎自己能否自由。
而第二次赌，关乎菲夏能否存活。
根据星际通用的“航行守则”，货运艇必须配备最低限度的救援系统。
为了避免大货艇撞击小型舰后发生曝尸宇宙的悲剧，大部分无虫货运艇出厂时预设了“生物信号感应”模块。一旦在航道附近探测到生命体特征，就会自动降低速度并尝试捕捞。
但舰队很可能故意关闭该功能，避免意外捞到敌方生物。
菲夏只能赌舰队坚持虫道主义，没有关闭该功能。
这时，捕捞网正好弹出，但并不来源于货运艇，被捕捞的也不是菲夏。
弹出的是张金属货物打捞网，来自货物对接舱顶部。K123被乱七八糟缠了一身，不得不停止向死而冲的动作，也顾不上优雅的形象了，毫不犹豫地背弃过往的温和，向暴躁高歌猛进。
他身后一对镰刀外骨骼展开，暴戾地将货物打捞网锯了个稀巴烂，断裂的金属丝在风里狂舞。
好可怕一虫，你不要过来啊！
而且货运舱的捕捞网怎么不捞自己啊，菲夏好羡慕K123。
这边菲夏在等待捕捞网捞自己，那边K123挣脱了金属网就要来捞菲夏。
菲夏又是心肺骤停，转眼发现K123又被哐当一下锁进笼子里。
K123当机立断，开始锯笼子。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舱内接近真空，菲夏五感近乎罢工，他就能听见令虫牙酸的摩擦声。
菲夏视野模糊了，他渐渐看不清K123的身形，模模糊糊能感受到铁笼带着他越变越小，离开这里，去到安全的地方。
菲夏昏昏欲睡，他知道自己即将消散在宇宙，身体会因为气压差膨胀，随后□□蒸发，也许在他身体变形爆炸之前，自己会先死于辐射，谁知道呢？
还挺浪漫的。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浪漫的机会。
货运艇良心发现，菲夏被捞了。
菲夏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货运艇哪里来的良心，有良心的另有其虫。
“按照您的紧急指示，货运艇捕捞了那只雄虫。”
“还活着吗？”
“不知道，由于装卸平台和停泊港需要修复，为了不耽误向帝国纳奉的时间，货运艇提前起航了。”
“谁让你们提前的？”
“按照您制定的标准货运流程指令，”芭莱纳嘴角一抽，挥手召出一本电子资料，翻到某一页，朗读道：“当货运对接舱出现技术性故障时，须立即启动应急处置程序。为确保重要交付不受延误，优先调度已完成装配与检验的货运艇，直接执行出港。相关维修与滞留货物的处理工作，待故障排除后再行恢复......”
如何呢？
不如何，K123心情糟透了，路过的狗都要被踢一脚：“技术故障？什么技术故障，哪里来的技术故障？”
“整个停泊港被风暴撕得稀烂，一半装卸平台被轰得渣都不剩的技术故障，”芭莱纳有点委屈，“还损失了一张货物打捞网，哦，您回头还锤爆了那个......”
装卸笼。
芭莱纳闭嘴了，再不闭嘴被锤爆的就是自己了。
K123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优雅，脸部肌肉放松，一点不咬牙切齿，嘴角甚至带着笑，笑得芭莱纳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K123轻声道：“抓回来。”
“这可不能抓啊，这艘货艇是直接送往帝国的，一旦召回，我们就会被怀疑谋反......您站起来干什么，截停也不行！”
芭莱纳如临大敌，K123又坐回椅子上，微微一笑：“你害我弄丢的，想办法给我找回来。”
芭莱纳想不到办法。
芭莱纳想死。
“您这么执着做什么呢？虽然找到可拉克姆虫母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是这么多年，她都可能化成灰了......您别这么盯着我，就算一定要找到，除了那只雄虫，肯定也有其他线索。”
“比如？”
“比如可拉克姆星系的邻近星系最近有传言，途径可拉克姆的航道上有亡灵在游荡。”
K123眉头一挑：“原来传言是能报告给我的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芭莱纳试图把话圆回来：“根据当地治安署的反馈，可拉克姆星系整个星系死绝了，没有生命迹象，他们没搜出什么来，但回来的虫神智都不太正常。再后来，他们判断那些死星没有开发价值，就终止了探索。”
“所以？”
“所以，呃......很可能那只可拉克姆族雄虫会想回去看看。”
芭莱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绕回了那只倒霉雄虫上，他觉得自己像只苍蝇，绕着枪口飞了一圈，除了把长官嗡得更烦，发挥了0个作用。
他硬着头皮找补：“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很可能’变成‘一定’，只要确定他的位置，在他周围针对性散布他家乡闹鬼的消息.......”
他卡住了，怎么找到他的位置？都找到位置了为什么不直接抓？
只见K123笑容不减，芭莱纳觉得自己完了，自己离地狱级加练不远了。
K123温和道：“那你最好快点定位到他在哪。”
芭莱纳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只虫，以前在舰队闹事的虫也不少，虽然他们最后都没好过，但也不至于让K123跟玩似的只身去抓。
别说，开开心心地去玩，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思绪兜兜转转一大圈，芭莱纳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
菲夏想喝水，想吃饭，他把货运艇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固体食物，液体倒是有不少，但全是色彩诡异的化学试剂，他怕喝了就永远地躺下了。
躺了也正好，反正他全身上下没哪里是舒服的。
他盯着五花八门的元素排列组合，默默想念起玫尔。这家伙上学这么认真，判断药能吃与否想必不在话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舰队的，进入舰队之后学到新东西了吗？吃得好吗过的开心吗？怎么上班上成了那副窝囊样子。
他蜷缩在药剂箱堆成的小平台上，翻了个身，想起玫尔也就会想起K123。
自己咬他一口的时候，他到底说了什么？
最后为什么放自己离开了？那家伙的良心就跟海底珍珠一样，蚌壳一盖，谁也不知道有没有。
按理说，K123美貌绝对是令虫过目难忘的，见过一次这辈子就完蛋了，审美高到天上去，凡尘俗子都不能入眼了。
要是真的忘了，那就是脑子坏掉了。
菲夏痛苦地抱住头，根据他自己刚刚想出来的理论，当你发现自己忘了一颗珍珠的时候，你肯定也忘了一片海洋。
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锁骨，他记得自己上辈子胸前挂着一条金属链子，他不记得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把它弄丢了。
如果他弄丢了可拉克姆虫母最后一片骨骸，禁锢在万古长寂之地的亡灵们就只能久久徘徊不去，不得解脱。
他得回一趟可拉克姆星系，如果虫母残留的意识还能与他对话，说不定能帮他恢复记忆。
可他不敢回去，帝国舰队很可能在半路拦截他。
除了首都星所在的首都星系之外，帝国共有五大星系。一般来说，如果要从首都星到境外的可拉克姆，得先去第二大星系“赛乐维斯”，那里是工业最为发达的地区，曾与可拉克姆建立长期友好的往来，因此两地之间建有庞大的跃迁网络。
这条路便捷但危险，赛乐维斯治安太好、规则太多，帝国要在这条路上堵他，一堵一个准。
菲夏决定从第三星系“拉维恩希”走，那里被誉为帝国下水道，四通八达，环境恶劣，地下都市成群，夜生活种类繁多，除了街上味道重了点，对他来说没有坏处。
至少K123不能带着舰队堵他堵到下水道去吧，那和往化粪池扔明火有什么区别？
K123当然不知道有虫在问候自己，他正颇有兴致地听下属讲鬼话。
反观下属本虫，他也不知道长官默认自己在讲鬼话。
“您不会是在意那只雄虫与您的匹配度吧？”
不知为何，芭莱纳咽下一口唾沫，不愿往下说，他眼神乱飘，嘴角乱飞，只希望K123能马上表达出对这事的不在意。
接着最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K123没有反驳，没有打断，甚至端起杯子，等着他继续说。
“精神汇流矩阵的爆炸分析报告出来了，再结合管理员Z100的口供......”
K123越来越有兴致了，他的倒霉下属宁愿惹他不耐烦，也不愿意结论先行，说话还前言不搭后语的。
只听倒霉的芭莱纳说：“他篡改了匹配度，那个85%是无效数据。”
芭莱纳悄悄抬眼，他的上司笑得阳光明媚，笑得像要把首都星系的恒星抠出来塞他嘴里。
芭莱纳想就地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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