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房道忠是政事堂老人了,也算是某一手带着的,祈某可为他担保。”祁敬忽然缓缓道,苍老里夹着一些中和的语气。
门下侍中祁敬素来是两边不得罪的为官方式,即使有崔侍郎这般刺头的副手在,却也无人能具体说明,这位在宦海多年的门下侍中究竟是倾向何处。
“并非是信不过祁公,沿路使馆接待突骑施也禄小可汗的剳子政事堂才拟完,刚交由圣人画敕,还未出邺京,队伍过安西至凉州便遇刺杀,此次若不将泄露此事之人彻底查处,突骑施不得收为我陈盟友,那安西四镇又得有多少将士以命相填,祁公,此乃国事啊。”说话的是崔侍郎,对着祁敬算是谦恭,却又话风一转,“若非是这些门口候着的小吏泄露了消息,难不成是咱们政事堂的人泄露了消息?”
崔侍郎此言时,神情隐隐扫了眼坐在尾末的颜卿,颜卿未发一言。
崔侍郎见颜卿难得不做辩驳,神情愈发倨傲起来,
“我瞧着这老吏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不然这般大的事,这老吏哪有胆子干得出来。”崔侍郎对着堂上之人叉手,言辞凿凿道。
“怀天四年,所犯何罪?”堂上人未理,只是接着话又问道。
房道忠闻此言,杂乱心绪入一团乱麻般,思绪也如浆糊,却还是不曾开口一言。
“王公。”祁敬还想言语。
“你倒是重诺,却不知你要护的人,领不领你的情。”堂上人冷冷道了一声,房道忠身后的门被重重的推开,随后的龙武军一身银光朔甲,重重在他背脊上一扣,他双腿一颤便跪了下去,几乎是被人拖着离开了正堂。
……
“殿下是说,突骑施的使团在凉州遇袭?”虞秐升蹙眉,她本手里还叠着这些时日书肆的账单,才理了一半,便听闻了这个消息。
“殿下呢?”虞秐升起身,揽过外头的外袄直冲书房,过回廊时,瞧见上头落下的银杏,遍地皆是浓艳深黄。
已至深秋。
“殿下。”她冲进屋子,瞧见阿九正对着褚珩叉手,大抵是才汇报完事情,她便想着退至屏风后待他们说完。
却闻褚珩开口:“天寒吹久了风伤身,阿九,将暖炉点起来。”
虞秐升这才绕过屏风,褚珩的书房素雅洁净,卷宗皆是齐齐整合,几乎瞧不见任何凌乱,只是后头羊皮所制的大陈边关舆图上,用朱砂圈了几个红圈,似是方才他们言语的事情。
阿九点了暖炉,又递一薄毯予虞秐升,叉手退了出去。
“为何突骑施会突然遇袭?是有人要陷害殿下?”虞秐升径直坐下,身体前倾担忧看向褚珩。
褚珩卷宗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他将笔搁置下来,顿了顿,从宗卷旁端出一方小盒,上头放着细白软糯的糕点,中心还点着几朵桂花。
“九哥府上来了一个南方厨子,新做了此糕点,用糯米捣烂做皮,里面用的是软糯豆沙哦,名唤‘透花糍’,很得娘子们喜欢。”
虞秐升盯着那一盒的透花糍,却也没抬手去拿,抬头视线又落至褚珩脸上。
“殿下可有应付此事之法?”虞秐升道,“若是和谈不成,我心里虽高兴于阿妙便不用嫁给那老儿,但却也不希望有人借此陷害殿下。”
“你觉得,是有人陷害我?”褚珩并未迅速答话,而是抬头看向虞秐升,此时她的身影便落在他瞳孔里,焦急之色清楚明晰。
片刻后,褚珩错开她的眼睛,低头拿了一个透花糍递给虞秐升,糕点洁净不见斑驳,褚珩的手骨节生得极为漂亮,只是即使是平坦指腹,都能看见隐隐大小不一的伤口。
虞秐升接了过来,并未立刻往嘴里塞,而是急急道:“自然,你是如何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突骑施来陈谈和,若是和谈有成,那么安西的战事便会有所缓和,安西如今虽是杜方为将,但在声望上,仍远远不及我。如今圣人意图将削藩定为国策,对军户将更严苛,若是和谈不成,突骑施与吐蕃联盟,对大陈边关将会有倾山之压,朝中定又要重用武将,光凭杜方一人来抵远远不够,如此这便会对军户藩将大大有利。”褚珩说的不缓不急,随后他抬头看向虞秐升,“这番算来,此事的既得利益者,又是谁呢?”
他的眼睛里犹如寒冰,平日只觉得清冷似冰,可此刻他的眼睛里,却若薄刃开鞘,伶仃的一声响,觉得周身都寒了下来。
“也许,我便是故意设计之人。”
虞秐升静静听完他的话,丝毫不避开他的眼睛,她望着他,如不惧那冷意。
“若殿下真是那般人,我虽心中不赞同,但朝堂之上本就是风云诡谲,尔虞我诈也是常有,殿下这般做自有殿下的原因,这也不失为一方好计,”虞秐升道,“但我依然觉得,此事,不会是殿下所为。”
“殿下擅战,并不好战。”虞秐升道,“刀剑有鞘,方为名器。”
褚珩的唇角极微弱的提了一下,低头看那方舆图。
“突骑施派遣使团进我陈本是密谈,而入陈境后沿途路线本应是政事堂所定再交由圣人画敕,可如今却是政事堂才将此议定交圣人画敕,圣令未出邺京,至凉州便遇刺,此事定然是经受消息的人有人出卖,如今政事堂交由龙武军暂封,所有经手官员小吏一律不得出宫门。”褚珩说毕,手落在舆图凉州一处。
“可知晓是何人刺杀?”
“我的消息回报,说是沿途沙匪见钱起意,凉州一带本就荒漠许多,来往商队不停,自然吸引了许多沙匪,因又是吐蕃突厥大陈交汇之地,沙匪之患屡禁不止。”褚珩皱了皱眉,“但问题并不在沙匪……”
“那是在何处?”虞秐升问。
褚珩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记得我昔日与你说过,我认识突骑施么?”
“记得。”虞秐升道,“当年在那河谷,若非突骑施,十七队便会全军覆没。”
“是,”褚珩寒清的眼睛压了压,望着舆图上的安西一地,“那次救十七队的,正是也禄小可汗。”
“突骑施极擅轻骑,沙匪虽深按地形优势,但若是与突骑施的骑兵相比,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不会有,我曾经也与那也禄小可汗交过手,此人聪慧过人且骁勇善战,”褚珩道,“为何此次竟会有这么严重的伤亡之事。”
“我只听闻了刺杀,却不曾知晓伤势,也禄小可汗伤势严重么?”
“去探消息的人回报,不曾亲眼看见,但突骑施的使团皆称他们小可汗伤势严重,卧床于凉州驿馆中。”
虞秐升不解,蹙眉肃容道:“既出了此事,朝中定会有一番整顿,只是既如今矛头所指是殿下,怕是朝中倾向殿下的朝臣多少都会被牵扯。”
褚珩没有答话,他的视线还逡巡在舆图之上。
“若是此刻不能将此事稳住,突骑施若与吐蕃联盟,则安西危矣。”
虞秐升未曾接话,就连她先想到的,也不过是党争之事,可褚珩的心思似乎不在此上。
“阿九。”褚珩唤了一声。
“郎君。”阿九从屏风后靠近几步叉手道。
“传令下去,用我们自己安插在吐蕃的探子,留意吐蕃一切动向。”褚珩下令道。
“是。”
如今褚珩的政令对于虞秐升丝毫不避,似她理所当然可听一般,即使如府邸中的部曲门客等人,都已习以为常。
对他们所谋之事或私或公,皆不避讳。
“我需离开邺京几日。”褚珩下令完,回头对虞秐升道。
他在与她汇报私人行程。
“殿下要去凉州见也禄小可汗?”虞秐升问。
“两国邦交遇刺杀一事非同小可,此次突骑施进邺京说来也是我邀多年,既遇这般事,自当尽力平此事。”褚珩道。
“见完也禄小可汗,殿下还要偷偷去安西吧?”虞秐升道。
褚珩点了点头。
“需见杜方一面谈安西布兵,做两全准备。”
“殿下何必偷偷摸摸,将要做之事上剳圣人即可。”虞秐升叹了口气劝道,“想来圣人或能应允。”
褚珩摇头。
“如今赵国公回朝,的确会有些难。”她随后反应过来。
“赵国公。”褚珩的声音不冷不淡,但刀不隐光,开了刃,只听得浑身发冷。
“殿下既有此打算,我仍觉得应先上剳圣人,圣人本就对殿下多有忌惮,若是事后殿下私自前往安西之事被东宫一派知晓,想来必要拿这个大做文章,特别是如今赵国公得以回朝更是多受阻力。”虞秐升靠近身道,“不如直接将此告知圣人,办事时便不会被掣肘许多。”
褚珩的眼睛倒映着那点微弱的从一侧窗而落的薄光,他身上有淡淡墨的味道,又混合着一些雪松的气味,明明是一种冷涩的味道,却并不觉得能割伤人。
“我书房暗阁处,每日香火,许是要拜托你。”他神情恢复如常,声音缓缓道,将笔搁置笔架,“书架左边那叠卷宗,我已重新注释了尔雅,你尽可拿去;之前你想要的一些关于数术、天文律历、水利、医道一类,我皆以将书整于右侧底部,还没来得及全部注释,若有疑问,待我回来再重新修正……”
他字字句句说得很认真,像是在仔细叮嘱。
“天气愈寒,莫要贪凉吃茶,屋中的炭火要加足……”
“殿下。”虞秐升没忍住,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要出门,那也不过是最迟几月罢了,年前,殿下总能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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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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