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在一片带着浓重咸腥气味的海风中停了下来。
无妄海,终于到了。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碧波万顷、沙滩绵延,而是一片显得有些荒凉的景象。灰蓝色的海水汹涌澎湃,卷着白色的浪沫,不断拍打着黝黑嶙峋的礁石和一片并不算宽阔的砂石滩。海风极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发丝凌乱。
沿岸零星分布着一些低矮的、用石头和海草混合搭建的简陋屋舍,这便是依靠这片桀骜海域为生的渔村了。老刘将我们带到了其中规模最大的一个村子——盐村。
村子看上去十分贫瘠,除了晾晒的渔网和一些破损的木船,最显眼的便是远处一片片用石头围起来的浅池,里面盛着灰白色的海水,正在烈日和海风的作用下慢慢结晶——那是海盐。
老刘帮忙将我们简单的行李拿下车,脸上带着憨厚的担忧:“葛婆婆,谢姑娘,真不用俺等你们?这地界偏僻,回头你们采了那珊瑚,可怎么回去?”
葛婆婆笑着摆摆手,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不了不了,老身采了药,还得往北边云游去访个老友,不顺路的。多谢刘大哥这一路照顾了。”
我也上前一步,取出一些银两塞给老刘:“这一路辛苦刘大哥了。回去见到左公子,麻烦替我带个话,就说……我师尊的确在无妄海,让他不必再费心打探了。此番多谢他,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再报。”
老刘推辞不过,收了银子,挠了挠头,憨憨地应道:“哎,好嘞!谢姑娘您放心,话一定带到!那……俺这就回去了?您和婆婆多保重!”
他跳上马车,最后挥了挥鞭子,车轱辘转动,渐渐消失在来的方向,最终化作天际的一个小黑点。
送走了老刘,海边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带着一种孤寂的呜咽声。
我和葛婆婆走进村子。村民们对于外来者似乎并不太惊讶,只是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便又低头忙着自己的活计。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沧桑的老渔民正坐在自家门口修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手指粗粝而灵活。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老伯,打扰了。向您打听个事儿,最近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一位……嗯,穿着青衣,看起来……很不一样,像是仙家人物的女子?”
那老渔民头也没抬,手里的梭子穿梭不停,声音沙哑得像被海盐浸过:“仙家人?哼,那可多了去了!这半个月,海边来来往往的,不都是你们这样打听来打听去、穿得人模人样、又不吃咱这鱼腥饭的人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旁边一个正蹲在地上玩着几个彩色海螺壳的小女孩抬起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补充道:“是呀是呀!姐姐,海边都是这样的哥哥姐姐呢!我天天去捡贝壳,都能看到好多!这几天人少些了,但还是比我们村里人多好多哩!”
我:“……”
简直想抬手给自己脑门一下!
我怎么就忘了!师尊那条消息一发,修真界那帮闲得发慌的家伙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我现在可是还在他们的追杀名单上挂着呢!这下麻烦了!
正当我心头警铃大作,暗自懊恼时,旁边的葛婆婆开口了。她似乎对“仙人”不感兴趣,只是笑眯眯地、带着一种市侩的老太太语气问那渔民:“老哥,那跟您打听个实在的。这附近,有卖海货的地方不?或者哪家渔民手里有攒下来的好珊瑚?老婆子我高价收!最好是那种……嗯……月影珊瑚?”
那渔民这才停下手里的活,抬头仔细打量了我们两眼,尤其多看了几眼葛婆婆那身朴素的衣着,摇了摇头:“这个季节,风浪太大,没人出海,闭市好久喽。家里攒的那点干货,早就被前阵子来那帮人买得差不多了。你们来得不巧。”
我看到葛婆婆脸上露出真切的失望,连忙安慰道:“婆婆别急,实在不行,我下海去给您采!我会避水诀,不怕水。”
葛婆婆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脸上竟露出一丝被吓到的神色:“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你可别犯傻!这无妄海的风浪岂是闹着玩的?听说海里还有暗流漩涡!太危险了!不行不行!这药材……老婆子我再想想办法,用别的替代也行……”
看她那紧张的模样,我只好按下这个念头:“好吧,都听婆婆的。”
葛婆婆闻言,却忽然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点……我看不懂的愧疚?
我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询问,她却迅速避开了我的目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道:“音……谢姑娘,既然这里找不到药材,老婆子我……也得继续上路了。我得往北边去了。”
往北边去?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炸开!
我心头猛地一颤,一股突如其来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我!
这就……要分别了?
明明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同行,明明知道婆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当分别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感到一阵无措。
她一个老人家,虽然医术高超,但毕竟年事已高,身上又没有灵力修为,独自在这荒凉之地云游,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北边……听说那边更荒僻……
而且……而且这半个月的相处,她虽然有时絮叨,有时嘴刁,但那份真切的关怀和陪伴,早已让我将她视为一位亲切的长辈。突然就要分开,我……我还没准备好。
“婆婆,您……您一个人……”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袖,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不舍,“北边路途遥远,要不……要不我再送您一程?或者……”
葛婆婆却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了我的话。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或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傻孩子,”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让我安心的力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老婆子云游惯了,没事的。咱们有缘,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香囊塞进我的手心。那香囊针脚细密,面料普通,却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这个你拿着,是我自己配的安神药,夜里放在枕边,能睡得好些。”
我怔怔地握着那还残留着她体温的香囊,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等我再抬起头时,葛婆婆已经利落地背起了她那个小小的行囊,朝着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通往北方的、更加荒凉的小路。
海风呼啸,吹得她花白的头发和粗布衣袍肆意飞舞,那瘦小的背影在广阔天地间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异常的坚定和……洒脱。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只觉得手心里的香囊温热,鼻尖还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药草香,心里却空了一块似的,海风吹过,凉飕飕的。
师尊找到了,葛婆婆却走了。
这无妄海的风,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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