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接过血镖,靠近油灯仔细端详。
天色微暗。
冯期冷然抱臂立于门边,怀中那只名唤“小乙”的傀儡甲人忽地传来阵极轻微的颤动,表达着它的心绪不宁。冯期指尖不动声色地轻抚过衣襟,甲人便悄然安静下来。
芸娘抬头,拍了拍身旁的木凳,“大侠别杵那儿呀,过来坐。”
冯期略有迟疑,还是迈步过去坐下。
芸娘将血镖在指间翻来覆去,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良久,她吐出一句:“单看这个,瞧不出太大来头。”
冯期闻言,便要起身。
芸娘却笑起来,伸手虚按:“哎哟,都老江湖了,人也忒急!话还没说完呢。”
“我赶时间。”
“东西我可不白看,”芸娘指尖点着镖身上那道血槽,语气开始变得专业起来,“你瞧这纹路,且不说边角磨损,即便是新铸时,这锻造的工法也显毛糙,不够精细。像是批量赶工出来的货色。你拿到手时,可是一堆里的?”
冯期摇头,多的也不透露。
“但这淬火定型的手法,”芸娘话锋一转,像是记起了什么,“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谁?”
“名号嘛,年头太久,记不真着了。”芸娘将镖递还给冯期,摇了摇头,“只是这手艺,有几分她早年的影子,做不得准。况且那人消失江湖很多年了,是死是活都没个音讯。”
她顿了顿,看着冯期,“你既要去论武大会,不如直接问问老药虫。那老疯子走南闯北和那人有过联系,或许她能给你个准信。”
冯期接过镖,没有继续追问镖的事,反而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老药虫,是你什么人?”
芸娘明显一愣,随即咯咯笑了起来:“哎呦,冷面大侠这会儿倒不急着赶路了?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
“要不,咱们做个交易?故事交换,公平买卖。”
她不等冯期答应或拒绝,眼神便坦诚了许多,自顾自说道:“非亲非故,无恩无怨。硬要说有什么关系,大概是……我懂她那份执着,心里有几分佩服罢了。等你到了论武大会,亲眼见她使一回刀,或许就明白了。”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算不得什么故事。
冯期点点头,将血镖仔细收起。她起身欲走,芸娘却仍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年少时,门主曾说我不适合练刀,拿不动又心不静。我自己,也不喜欢。”冯期走到门口,背对着芸娘,“那把刀,本非传我之物。只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练刀于我是走投无路之选,仅此而已。”
这也算不得一个故事。
-
回到客栈,夜色已深。
冯期刚踏上楼梯,怀中小乙又轻动起来。抬眼便见林夙那间客房的门开了条缝,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见到她的身影,瞬间亮了起来。
“前辈,你回来了!”林夙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还是有丝掩盖不住的焦急。
“发生了何事?”冯期走近。
“没,没什么事,”林夙连忙摇头,侧身让开门,“就是……前辈出去这么久,我有些……前辈要进来坐坐吗?”
她语气带着犹豫,“若累了,直接歇息也好!我感觉身子好多了!”
“嗯。”冯期应声,还是走了进去。
屋内景象让冯期眉梢微挑。
原本简陋的床铺铺上了柔软的绸缎垫褥,一旁茶几上搁着个紫铜香炉,正袅袅吐出清心宁神的淡香,桌上更是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和温补的药膳。
“我看前辈许久未归,就让伙计先去置办了些可能用上的东西,”林夙解释道,看向冯期,“若前辈已经备好了也无妨,总能用上。”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冯期腰间那把式样奇特的菜刀上。
眼中满是疑惑,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
冯期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看向林夙,开口道:“刀被一个叫‘老药虫’的人借走了。”
“借?”林夙疑惑间带着点担忧。
“以此为交换,她给了这个。”冯期从怀中取出那个用红绸包裹的小包。
“这是……锦秀阁的‘飞云袖’?”林夙一眼就认出那绸缎来历,心下更奇。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绸缎,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
她虽不精医道,但在问骨楼的见识让她立刻明白,这药丸绝非凡品。
冯期这才将武器铺遭遇夺刀,追踪老者和血镖后续,简明扼要地道出。
林夙听着冯期的叙述,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老药虫莫不是几十年来每逢论武大会必至,却始终与魁首无缘的上官渊?!”她急速回忆着楼中卷宗的记载,“算起来,她若尚在人世,怕是已近百岁了!传闻她每次大会皆更换兵刃,名次起伏不定,武功明明深不可测,却总似……总似差了最关键的一线契机。”
冯期在芸娘处未曾得到的答案,没想到在林夙这里得到了补全。
“今年论武大会的魁首彩头是何物?”冯期想到之前老者说执着的东西。
“是无极盘龙枪。”林夙笃定地回答。
冯期略带疑惑,执着于一柄长枪?
并未深究,眼下有更紧要的事。她将那颗黑色的“断续”递给林夙。
“服下吧。”
林夙接过丹药,依言放入口中。药丸入口即化,竟无半分苦涩,反有一股清灵之气散开,旋即化作温和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只觉得肩头那处最重的伤口传来一阵舒畅,仿佛受损的经络正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悄然续接。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血色。她惊喜地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距离完全康复尚需时日,但那折磨人的剧痛已然消散,内力运转也顺畅了许多。
随之看向冯期腰间那把朴拙的菜刀,心情复杂难言。
“休息吧。”冯期起身出门。
回到自己那间,冯期发现屋内布置变得与林夙那边一样,且空间更为宽敞,无奈笑着走向窗边。
是夜,隔壁房间的林夙已盘膝坐下,引体内药力运行周天。冯期则独立窗边,手中那把菜刀在她指间灵活翻转,她望着窗外青水廊目光悠远。
血镖、鬼将、论武大会、失踪的萧向卿、神秘的老药虫与芸娘……诸多线索。
她有种清晰的预感,赢川之行,必起风波,难有宁日。
翌日清晨。
林夙早早便来叩门,气色果然大好,行动间步履轻快,直言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绝非逞强。
两人略作收拾,便离开了客栈。
昨日冯期外出本为采买,却因变故未能成行。林夙心思缜密,已让伙计备齐了部分所需。两人在青水廊稍作补充后,不再停留。
冯期依旧一身粗布衣衫,腰挂那柄菜刀,貌不惊人,如同寻常的江湖老客。林夙则稍作易容,掩去几分原本的容貌,扮作一个跟随家中长辈出门历练的年轻后生。
两人购好马匹,混在清晨出城的人流中,低调地离开了青水廊,朝着赢川城的方向而去。
-
冯期与林夙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
青水廊客栈的宁静被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踏碎,尘土飞扬间,数骑身披玄黑重甲将士率先而至,分立客栈门前。
紧随其后,一骑通体覆盖着鳞甲的战马越众而出,马背上端坐的,正是那鬼将,散发凌然煞气。
客栈大门紧闭,内里寂静,仿佛空无一人。
“出来。”鬼将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似带着千钧重压穿透门板。
片刻,只有风吹过的呜咽声作为回应。
一名重甲将士翻身下马,不等第二声命令,抬脚猛地踹向客栈大门!木门应声而裂。将士踏入店内,扫过空荡荡的堂屋和楼梯,旋即转身回报:“将军,无人。”
鬼将沉默片刻,倏然一动,长枪精准地擦过柜台后一个试图蜷缩躲藏的身影,将其衣角死死钉在柜台上。
“将军饶命!饶命啊!”客栈伙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出来,扑倒在地,“将军是打尖还是住店?或是有什么吩咐?小的万死不辞,只求将军高抬贵手!”
“可见过一老一少,在此停留?”鬼将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有!有有有!”伙计忙不迭地将冯期与林夙的形貌、停留时间、甚至林夙购置物品等细节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不敢有半分隐瞒。
“真是巧啊,”鬼将略一颔首,“也去论武大会。”
“启程。”
一旁的重甲将士闻言,将长枪拿回恭敬递回。又大步上前将伙计从地上提起,目光投向鬼将,等待最后的指令。
鬼将不再言语,亦无任何手势。
沉默,即是默许。
将士心领神会,眼中凶光毕露,正欲发力捏断伙计的脖颈。不料那看似懦弱的伙计眼中骤然掠过丝精光,身体如同软泥般,又猛地一扭一滑,竟不可思议地从将士手中脱出,几个起落便攀上了房梁,蹲伏其上,气息已然大变。
“将军,”伙计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冷静,“此地乃在‘言大人’名下,您行事……还是收敛些为好。”
鬼将端坐马上,面甲遮挡了所有表情。
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轻轻一扯缰绳。玄甲骑兵们紧随其后,铁蹄雷动,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尽头。
只留满地稀烂的客栈大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