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没有等太久,是夜,窗外寒风朔起,八宝琉璃灯下,她正和颂琴一起看话本子。
这算是原主不多的兴趣爱好,起先青衣不懂那些戏文里的男欢女爱有什么好看的,可见颂琴看的那么着迷,跟着瞟了几眼。
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就连下午吃饭时都不撒手。
“莺莺小姐一往情深,站在西子湖畔翘首苦等,却不知她的情郎再也不会出现......”颂琴哭着眼睛发肿,声音发抖。
青衣也不免伤情:“是啊,有情人被迫分离,可怜,不过也怪那个情郎太草包,跑路都不会,关键时候摔跤,被人追上可不得被打死吗?”
颂琴眨巴着泪眼,控诉她的不解风情:“小姐.......”
话还没说完,眼睛一翻,兜头栽倒。
青衣一惊,赶紧将人接住:“颂琴?颂琴?”
“别唤了,她没有两个时辰醒不过来。”一股强劲的风将门推开,烛火骤然熄灭:“主上命我带你去见个人。”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岑寂身边那木头男。
知道他是来交代事宜,青衣将颂琴安置好,找来薄毯给盖上,顺手从她睡穴拔下一根针,弹指向外而去。
影二闪身,银针堪堪擦着衣角避开,他凝眉看去。
漆黑的屋内,映着青衣眸色冷寂:“再敢贸然对我身边人出手,别怪我不客气。”
“难道你想被她发现?”
青衣冷扫他一眼,没再说话,迈步走出门。
影二沉着脸,转身而去。少顷,一前一后急速掠过两道黑影,宛若两只夜蝶,转瞬就融入夜幕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在京郊偏僻处的荒废小院前停下。
乌云流散,银月在不规则的云幕中时隐时现,小院围墙由篱笆扎起,低矮的土房静静立于其中,枯草挑拣着生长,地皮斑驳,更关键的是,离这院子不过半里就是片坟场。
要不是木头男带她来,她都不会觉得这鬼地方会有人住,更别说是户部尚书那种朝廷大官。
“不是去见方德安?”
影二上前,轻敲门扉:“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过了许久,院门吱嘎一声打开,来开门的是个老汉,佝偻着背,脚步蹒跚还有点儿跛,好像早知会有人来,他一言不发,只管将两人领着往南边小屋走。
门上还挂着把锁,老汉从裤腰取下钥匙,哆嗦着手好半天摸索着才找准锁眼,开了门,他不再往里去,侧身退到一边,月光冷色正照在他面上,青衣才看到那老汉双眼灰白浑浊,心道:怪不得深更半夜不提灯,原来是个瞎子。
屋里没有点灯,甚至连张吃饭的桌椅都没有,窗户用油纸封着,影二将窗台上落尘的油灯点亮,一豆残光亮起的刹那,青衣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人。
样貌倒是清秀,眉若远岫,鼻梁高挺,只是病入膏肓,面色青白,瘦骨嶙峋,呼吸微弱的连胸膛都看不见起伏变化,要不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睫,青衣都要怀疑这人已经死了。
“我在外面等你。”影二的任务似就到这一步,转身出去。
留下青衣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带她见个将死之人,看他这幅样子,都用不着自己动手,来阵风就能要了他的命。
“咳咳咳......是恩公派你来的吧?”床上的人睁开眼,眼眸犹如古井深潭,唇却不动,不是在说,而是用气息挤压喉咙发出的音调。
青衣不知道他所说的恩公是谁,料想宋狐狸让她来,应当就是他。那人面兽心还能当恩公,真是奇了!
没等她琢磨过劲儿,床上那人就想撑起身子坐起来。
青衣生怕他一不小心,把最后一口气给折腾没了,赶紧道:“你别动,有话只管说就是。”
那人摇头,执拗的撑起身,抬手攥住薄被一角,本就毫无血色的手指因为用力几乎透明,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道:“冒犯姑娘了。”
锦被掀开,他没有穿衣服,瘦弱的躯体暴于烛光之下,青衣呆住了。
只见那骨架撑起的皮肤上,布满疤痕,她熟谙各类兵器,很轻易的就辨出了那些伤痕的来源,并非刀剑斧钺,而是钩鞭烫钳,越往私/密隐晦处,那伤疤就愈发可怖,青衣甚至不用想,便知他遭遇过什么。
这已经不是要命,而是纯粹以折磨取乐。
在她的目光下,那人垂下眼帘,颤动的眼睫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羞耻与挣扎。
“是谁?”
“方德安。”这个名字含着恨,从牙关一个个挤出。
堂堂朝廷大员竟会做出这种肮脏事,青衣微怔,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前世作为杀手,伏于黑暗,早已见惯了各种丑恶卑劣,有些人看着正气端方,实则奸同鬼蜮,行如狐鼠。
抿唇走上前,将薄被重新为他盖上,被面重新盖在身上,那人才像是找到了依附,长舒了口气,重新倒下去。
“为何,只你一人吗?”
那人扯唇:“不是,我原是梨园的伶人,五年前......万德安为其母过寿......召戏班去府中唱戏,台上相中了我,便暗中托人......买通梨园老板,将我弄到府上......”
这么长一串话,气息时断时续,过了好久,他才重新蓄力:“当时与我一起的还有一人,是我师弟。”
他说自己时并未有什么波动,但在提到另一个人时,眸中浮现水雾:“我无能,救不了自己,也护不住......他。”
“他现在何处?”
那人闭上眼一滴泪顺发白的鬓角滑落,轻声:“死了。”
“就埋在旁边的坟地里,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拼着一口气,我不甘心,为何我们本分求生,没招谁没惹谁,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他坏事做尽还能安享太平富贵荣华。”
他越说越激动,再睁开眼,眼底迸发出满是恨意的光,一把抓住青衣的衣袖:“你会为我们报仇的对不对?对不对?”
没等青衣回答,他就再度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将肺咳出来。
良久,青衣抬起手,伏在他单薄震颤的肩头:“我能。”
气息逐渐平稳,他仰头,眼底满是感激。
青衣将他重新扶躺在床上:“还有什么,全都告诉我。”
不论是什么人,都会有**,像方德安之流,人前装的一身正气,人后越是张牙舞爪,本性驱使,极力压抑反而更易受反噬。
宋岑寂带她来这里不是没有缘故,在阴暗面下长久共处,他定知道方德安不露人前的嗜好,更易找到漏洞接近。
这番谈话受他身体影响,时断时续,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青衣得到了需要的讯息,出来已有一个多时辰,再耽搁颂琴该醒了,她道:“你好好养病,等我带消息给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好像多了些血色,唇角微勾绽出鲜亮的笑容,眸光焕发:“我等你。”
青衣点头,行至门前。
忽听他喑哑道:“绥安,我师弟的名字叫绥安,若你再来,可否代我把消息告知师弟?”
青衣侧头看他,窗纸清透月光,将床榻覆盖一片雪白,他仰头望着,好像能穿过那层朦胧的窗纸,窥见窗外月色。
“好,你叫什么?”
月色再度被乌云遮住,光芒消散,他失神的收回视线,似是没听见,合上眼,沉沉睡去。
撑着这副身子,跟她说了这么久话,累是应当的,青衣没有再打扰,轻声将门带上。
影二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一起出了院。
老汉依旧是拐着腿,从里将门栓插上,期间没说过一句话,青衣疑惑的看着。
“他又聋又瞎,不会走漏消息。”影二以为她是不放心老汉。
青衣收回视线,转身朝来时方向走,这次她没有着急用轻功,而是步伐沉缓,眉头深锁,像在思考着什么。
影二看她,过了半晌道:“如何,能办成吗?”
“办不成也得办,不然交给你?”
一句话将影二怼了个倒噎气,他磨了磨牙根,果然这家伙就欠主上来治,若主上在这儿她早就凑上去摇尾巴了,哪会这么放肆!
瞪了眼那背影,影二不再理她,自己运功急行回去复命。
其实青衣并非有意要回呛,在她看来杀人并非易事,不是拎着刀上去抹个脖子,刺个对穿就算完事儿的,要真就这点儿本事,前世她也不可能安稳混到杀手榜首席。
诚然能让她这样起杀念的,唯有宋狐狸,但也只敢想想,不敢付诸实践。
杀人之前,必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尤其像方德安这等朝廷大员,一旦行差踏错,自己搭进去事小,牵出祸来麻烦更甚。
所以必得想个法子,确保万无一失。
从荒郊野岭一路向京城方向慢行,浓雾重重,打湿衣袂,浸着这夙夜风霜,寒气更甚。
快到城门前,她心中主意已定,眸色幽邃。
望着两丈高的城墙,脚步向后一错,再起时已凌空跃至墙上,巡岗的守卫刚过,身后掠过一阵劲风,队伍最末的守卫一凛,猛地回头看,然而什么都没有。
城外四野空空,城内屋舍错落,手中火把扑朔,好像刚才那阵风只是随兴而起,转瞬即逝。
青衣赶在最后一刻回府,将衣服脱下钻进被子,刚把纱帘放下,另一边颂琴就唔哝着醒来,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小姐......”
看到屋里烛火已灭,她赶紧止住话,对着面前摊放的话本,才想起来刚才在干什么,在额上敲了一记:“说睡就睡,是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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