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青衣以最快的速度蹿出门外,身形都有了重影儿,还不忘把门带上。
她丧气地蹲在木廊边上,摊开自己的手反复端详,好歹自己这双手也过了不少人命,谁敢招惹保准他脑袋开花,可碰上宋狐狸怎的就成了软蛋,稍被诈唬就腿软心颤。
“你看,我刚刚不让进去,你偏要进去,挨训了吧。”
影二站在她身边,语气平常,但青衣听着便格外刺耳,好似幸灾乐祸般,当下毫不迟疑反唇相讥:“有你这种护卫才是倒霉,也亏得我是有正事,不然遇到刺客,主上还有命在吗?”
影二气得暴跳如雷:“我那是让着你!”
“切......”轻飘飘的语气词,像是重重一巴掌扇在影二脸上,气得他满脸通红。
正要拉开唇枪舌战的大幕,紧闭的房门,猛然间打开,同时响起清冷声:“还不滚进来?”
青衣狠狠抖了抖,闭上眼默念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重要的话说三遍,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来,一抬头对上影二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挫了挫牙根儿,倒驴不倒架子,挺胸抬头的走进去。
屋里琉璃八宝灯点亮,照出满室流光,宋岑寂已穿好衣服,银白色暗绣水纹锦袍,领口袖摆金丝滚边,水汽未干的墨发用一根带子松挽着,满身清雅,矜贵无双。
“你是活腻了吗?”
没等青衣欣赏完他的清雅风姿,就被那张薄唇吐出的话,惊得眼皮直跳。
她提气定神,问出心中怀疑:“乱葬岗那人不见了,是不是你杀的?”
宋岑寂抬眸看去,珠帘碎玉相隔,能瞧见她脸上的不屈和雾沉沉的眸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他这儿来,竟是为个仅见过一面的人来讨说法,宋岑寂冷不丁都气笑了,不禁怀疑是不是给她好脸太多,以致觉得他是个好相与的,蹬鼻子上脸。
顷刻间,那张玉容秀面沉的犹如山雨欲来,冷笑道:“你在质问本王?”
青衣眼珠乱飘,脚下也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细声细气:“质问谈不上,就是想要个答复。”
浅淡的身影,迈着轻慢的步子逼近,明明悄然无声,却似踩在了青衣的心口,满腔的咚咚声,直至在她面前站定,丝丝缕缕冷梅香,窜进鼻尖,让她头脑越发清明。
此刻顿生后悔,这趟不该来,就算是他杀的,他也未必会认,再则就算是他杀的,自己能如何,还能提刀为个不知名不知姓的人报仇不成,自己的小命儿还在他手里捏着呢!
“杀了又如何?”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那人一脸玩味。
他承认了!青衣猛地抬头,眼中掀起千层浪。
“凭一口气吊着,瘫在床上生不如死,还不如及早了断,痛快些。你说呢?”宋岑寂语调清淡,毫无温度。
青衣却是五味杂陈,想起那人的际遇,心里说不出的闷堵,方德安哪儿的器具她都是见过的,还有那伤......明明在戏院只是为了一口饭吃,最后竟落到这样境地。
微末如尘的人,想好好活着,为何这么难,她不禁代入自己,悲从中来,头也低下去。
宋岑寂看着她逐渐低下高昂的头颅,眼中轻慢更甚,一个卑躬屈膝的泼皮,还把自己当成什么救苦救难的圣人,真是可笑至极,正要打发了她。
却听那人低声道:“瘫在床上就一定该死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世上能用死解决的事情多了,反倒活着才是不易。”
宋岑寂眸中诧异闪过,凝眸看她,见她扫眉搭眼,好似方才那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倒是正对她贪生怕死的脾性,宋岑寂冷嗤一声:“多活一日就要多受一日的苦,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少皮没脸!”
她被这话噎住,微微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什么都没说,重新低下头。
摆明是不服呀!
宋岑寂是何等人,哪容得她这目中无人的姿态,当即冷下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凤眸微弯,话中却是寒冰玉碎:“本王让你杀人没让你当跑腿递信儿,省了那悲春伤秋的心思。你干的什么营生自己知道,手上沾着血,就别装那圣心菩萨样儿,让人瞧着恶心!”
说罢,狠狠撒开手,从袖中掏出帕子,嫌恶的擦拭着指尖,懒得再多施舍一个眼神:“滚!”
青衣似被这话震的心神皆碎,魂不守舍的朝门外走去。
在外候着的影二从未见自家主子发过这么大的火,等人走出来,又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喉头滚动,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瞧着那含腰塌背的背影,终没忍住,低声道:“人在乱葬岗,与他师弟合葬在一起,你若放不下就去看看。”
那人脚步微滞,随后又似没听见,渐行渐远。
听着门外渐渐归于平寂,宋岑寂一人独坐,屋里亮如白昼,望着跳跃的烛火,面容郁色渐平:望月楼并无她这号人,一把不明来历的刀,用不好迟早反噬己身,照例杀了最保险,可想起那张脸,心底又隐生出倨傲,一个泼皮,在他手下还能翻出什么浪来,犯不上为她脏了自己的手......
折腾一夜,出了柳溪街天色已泛深蓝,晨雾落了满身微凉,湿冷的青砖打湿鞋底,青衣恍若未觉,独自一人走在长街,她眉眼沉沉,思绪清明,其实有句话宋狐狸说的不错,手上沾了血的人,再想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今日他能杀了那戏子,明日也照葫芦画瓢杀了她。
或许,压根儿用不着他动手,只需稍稍向外透露,是她杀了朝廷大官,就足够她横尸街头。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生的可贵,前世坠入深渊筋骨具断的感觉犹如泥泽森蚺缠身,体温一点点流散,生命一点点化为虚无,那种窒息与绝望,她绝不要遭第二回。
再抬眼,青衣面上早已不见任何颓色,反倒是现出一抹森寒,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为自己搏出条生路,至于那生路该怎么走,还得从姓宋的身上下手。
*
三月初三,太后生辰,扬州却出了件震动朝野的事儿,浙南突发水患,洪水经安溪而下,直抵扬州,淹没良田数千倾,淹死百姓不计其数。
若是旁的地方就罢了,偏扬州是历年税收重地,前几年旱灾已让朝廷收上来的税银少了六成,如今再遭洪灾,雪上加霜,可以预见今年税收只怕要颗粒无收。
出了如此大事,以至太后连生辰都搁置。
问责洪水缘由,势必要扯出安溪决堤,细查才发现,洪水冲塌那一带,前年才经户部拨款修缮,可工部却因款项未到,搁置至今。
如此下去,层层抽丝剥茧,竟连都察院都牵扯其中。
皆因他们早就接到安溪、漳平两地的告急折子,却按下迟迟不表。
皇帝算是抓住机会,当堂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言咏思及御史梁覆两人骂的狗血淋头。
活了半辈子,言咏思从未丢过这么大的脸,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方德安,要是他按上回所说,及早用盐税填补窟窿,怎会出这样的事!
事到临头,隐瞒无用,便将方德安未能按数给出修堤款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
始作俑者方德安,竟是连着数日没来上朝,此事掀出来,皇帝下令全城搜捕。
卫所将人找到时,才发现人竟已经死了!
朝廷大员无故暴毙是大事,尤其是在这节骨眼儿。
听着卫所来报,太后满是不可思议:“死了?怎么死的?”
“禀太后,臣等是在方大人私宅将人找到,据宅子里的人说,方大人已死了多日,之所以没报官,是因为底下奴才害怕受牵连,所以就将尸身收敛,引而不发。”
皇帝扫了眼帘帐中,方德安是太后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要问罪的时候,人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实在太过离奇。
心念起伏,起身朝太后作礼:“母后先别急,儿臣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太后极快镇定下来,颔首嗯了声。
皇帝在朝臣中梭视一圈,在后排绯衣官员身影上微定,转瞬移开,扬声道:“刑部尚书何在?”
刑部尚书从列队中站出来,他年事已高,加之有老寒腿,下跪时格外费劲儿:“臣张角拜见皇上。”
“此事就交给你部调查。”
此话一出,张角愣住,刑部历来只负责复查案件,这等事关朝廷大员的案子一般都交给都察院审查。然稍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户部克扣修堤银两,都察院也受牵连,再让他们来查,明显不合时宜。
抬头,下意识看了眼金帐中的太后,见其也罕见的没有开口,可见对皇帝这个安排算是默认,张角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伏地称是。
但,事情到此还不算完,皇帝和颜悦色,语带体贴道:“张大人,你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此事事关重大,要查清楚少不得要亲自奔走,这样吧,朕在给你安排个帮手。”
“谢砚。”皇帝扬声唤道。
被点到名的谢砚赶紧出列行礼:“微臣在此。”
皇帝越过众臣望向那清俊身形,意味深长:“自今日起,调你去刑部配合张大人查案。朕早听闻,你极善侦缉,能窥微小见始末,帮着卫所破过大案,此事交给你,料想太后也会安心。”话落,他不忘征询太后意见,转身谦卑道:“母后,你说是吗?”
太后对皇帝的这项任命并不满意,谢家一门,三代同朝,谢太师虽半隐退,但其在朝中影响力仍不可小觑,加上当初扶持皇帝登基时,他并未明确表示过支持,若张角致仕,谢砚再顶上刑部尚书要职,这一家子势力做大越发不好收拾。
奈何皇帝已把话说满,连驳回的理由都没有,她只得勉为其难的应下。
从翰林院四品调任刑部,又是委以重任,不能贬官,只能往上提拔:“既如此,便任命你为刑部右侍郎,务必不负哀家所托,早日将案子查清。”
谢砚沉静如水,并未因突如其来的升迁而喜形于色,温声道:“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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