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着寸头,右边眉骨处的刀疤,将本就利落的轮廓更添锐利。
见来者是纪星,他不由得轻笑,冲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纪,半个月了,我还以为你在大陆上舍不得回来了呢。”
纪星把装狼皮的袋子交给一旁的服务生,走去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看着面前的落地窗挑了挑眉:“周延,整个九十九号基地恐怕也就你这黑市最奢侈了,还能搞得起这个。我里的这里离底下的能源库不远,陆区长敢让你这么瞎搞?”
周延闻言笑的越大声了:,“俗话说的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自然是用我的诚心打动了他。”
周延拿过酒杯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放在纪星面前,自己也不紧不慢抿了口,眼底的笑意还没淡下去。
纪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初尝甜腻,而后辛辣,确实是周延喜欢的酒。闻言他忍不住笑道:“就怕你这诚意陆区长消受不起。”
纪星视线从酒杯移开,抬眸看着周延,后者依旧端着酒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
“据说你当时就是这副表情,手里还转着一把枪,和陆区长 ‘友好’的商量。’”
周延一口饮尽杯底的酒,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唉,传言不可尽信啊。我当时可有礼貌了,只是为达成双方意见一致做了些不必要的准备罢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老板,这是纪先生的交易单,”服务生上前把交易单递给周延。
“A级的异变狼?”周延扫了一眼交易单,有些诧异,“你一个人杀的?”
A级的异变体大多实力强劲,且多是族群首领,不易猎杀。而纪星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狩猎,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没,运气好罢了,”纪星说着,晃了晃酒杯,而后饮尽,“我还没那么急着找死。”
“行吧,你自己注意着点,狩猎区不比别处,”周延说着把联邦币划到纪星的账户上,“A级异变狼三万点,两头B级异变狼共一万六千点,一共是四万六千点。”
A级异变狼是最后偷袭沈实的那头,而剩下的两头B级异变狼则是纪星自己杀的。
纪星颔首,把酒杯放下,起身,“走了。”
周延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开。
纪星的手刚搭在门把手,听见身后周延略带严肃的声音,动作一顿。
“纪星,两年了,你也该往前走了。难道你打算在九十九区呆一辈子?”
纪星转头看向周延,从一片暗蓝中,纪星只能看到他眼眸中的严肃和冷硬的面部轮廓。
沉默良久,纪星突然轻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五十步笑百步。我们都一样,不是吗?前三基地周区长。”
纪星深深地望了周延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打开门走了出去。
周延不由失笑,再抬头时那削瘦利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九十九区之所以排在整个人类避难所最末端,不仅仅是因为基地面积小,更是因为这里混乱、无序,资源匮乏。
在每个区的最中央都伫立着一只巨大的机械时钟,黑色的金属外壳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冷光。它代替日月向人类播报光阴,时间从冷暖交替的四季变成冰冷的机械。
时钟的时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无声的暗夜里清晰可闻,深夜十二点。
纪星住的地方里中央区很远,在九十九区的边缘。
老旧小区楼下,几只飞蛾簌簌扑撞路灯,每几盏路灯就有一盏是坏的,模拟月光照在蜿蜒的路上,原本就逼仄的小巷两侧堆满了杂物。
路边大多房屋里的灯都已经熄了,纪星低头穿出小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醉倒在街边的行人,有小偷鬼鬼祟祟的试图从这个酒鬼身上捞到一些好东西,被发现后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咬牙挨打。
衣衫褴褛的小孩在蝇虫纷飞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也不管过没过期,就急匆匆的往嘴里塞,听见脚步声扭头就跑了,生怕会被人欺负。
纪星回到家,把弓和箭取下来放在柜子上。
房子里没有多少家具,处处都透露着屋主单调的生活。灯有段时间没替换新的源核了,总是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整个房间就要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纪星脱下夹克,挂在衣架上。黑色修身T恤勾勒出了他削瘦却精悍的肩背。
哗啦的热水洒下,氤氲的水汽悄无声息的爬满了镜子。
纪星在水流中闭上眼睛,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染出了满世界昏黄。在阵阵水声中,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充斥在他的脑海。
“就像天空一样…”他失神的想道。
纪星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用浴巾随意一裹走出了浴室。
衣柜里挂着几件换洗衣物,纪星随手抓起一条宽松长裤换上,又拿了一件T恤套上。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份营养餐,囫囵的吃了几口后。便把灯关了,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纪队!”
猩红的血色染上整个世界,爆炸声从远及近的传来,异变体的尸体横亘在苍夷的大地上,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纪队,没时间了!”
“纪队,你带着他们走啊!”
“资料必须送到埃加博士手里,这是我们的任务!”
这段路好似长到没有尽头,一个又一个队员倒在血泊中,纪星想扶起他们,带他们一起离开这炼狱一般的人间。但他的双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徒劳地抓住一片空气。
他们前赴后继朝异变体攻去,又离去,滚烫猩红的血液将本就暗红的土壤再度浸透,少年的生命同绚丽的烟花乍现而后无踪。
纪星只觉得喉间泛起一阵腥甜,胸口沉闷,他想张口告诉他们回来,不要去。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他们的眼里没有愤恨、不满,只有希冀。
期待他带着剩余的人撤走,期待他们能像这个计划的名称一样,活着走到最后。
无论眼下多么苦痛,未来永远是光明、充满希冀的,即便它存在于遥不可及且无法抵达的光阴深处。
滚烫的泪水顺着纪星的面颊流下,滴落在层层干涸血迹遍布的大地上,融化一小片鲜红。
纪星的眼前渐渐模糊,意识在令人作呕的腥暗中混沌。
下一瞬,炽热的液体喷洒在了他的脸上,唤回纷杂的思绪。但待他看清眼前场景时,瞳孔猛的一缩。
异变体的利刃离他心脏仅有几厘米,曾经一起谈笑畅想未来的熟悉身影挡在他面前,才有了这得以生还的几厘米,但他的身体却已经被异变体利爪贯穿。
“不——”
纪星猛的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着,混沌的意识让他一时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身上早已全是冷汗。
他捂住眼睛,努力平复絮乱的呼吸。
“又是…那场梦。”他喃喃道。
纪星坐在沙发上失神了几秒,然后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微苦的酒味拉回了他纷乱的意识,瞬间清醒,拿着啤酒的手心冰冷又潮湿。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除此以外别无声响。
纪星把啤酒放在桌上,走进卧室打开灯,桌子上仅立着一个相框,暖黄的灯光照亮小片区域,驱散些许暗夜的孤寂与凄清。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眼睫垂落,鼻翼晕染出一小片暖黄,然而从眼角到脸颊都淹没在黑暗中,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着一点微光,像是夏日里点点星光碎落在暗夜中。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照片,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照片是两年前他带队执行计划前拍摄的,边缘微微泛黄。
照片上九个少年笑着看向镜头,最中间的是比现在年轻稚嫩纪星,他张开手臂揽着左边人的肩膀,笑的张扬肆意,右边站着一位女生,扎着高马尾温柔地看着镜头笑。
他们身后的夕阳温暖柔和,如同游子临行前注视着的母亲。
纪星隔着冰冷的相框一一拂过他们的脸庞,仿佛隔着两年的光阴,再度见到曾经并肩前行的战友。
照片的右下角标注着两个字——鹑火。
计划的名称,意为不死鸟的心脏。
纪星莫名觉得可笑,计划共十人,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自己。
这个曾寄予无数人期冀的计划,最后却损失惨重,以联邦最高机密的名号进行封存,那些死去的英烈甚至连名姓都没有提起的资格。
“鹑火…”纪星喃喃,不由得自嘲一笑,把相框轻轻倒扣在桌上,不去看那在时间下模糊的脸庞,转身出去。
翌日,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地上,交织出一片密网。
老旧的小区里,此时正站着一位中年人,黑色的军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干净利落,同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他抬起手想要按门铃,却又犹豫再三。
“纪星啊,好久不见,我是九十九号基地区长陆明…”陆明摇了摇头,喃喃,“不行,太冷淡了。”
他努力挤出些许笑意,但怎么看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纪星啊,我是九十九号基地区长陆明,今天找你呢是有件要事…”
陆明满意点头,“很好,就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伸向按向那个小小的门铃。
在他的手距离门铃几寸时,门从内打开了。
纪星只露出半张脸,另半张藏于阴影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军人,语气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陆区长,我家门铃是长牙会咬你吗?你已经在门口呆了足足十五分钟。”
纪星低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六分钟了。”
基地居民门口一旦有人停留超过五分钟,智能检测系统就会向屋主弹出警告,纪星已经听了十分钟警告交响曲,着实不想再听第十一分钟。
陆明尴尬地放下去,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本做了十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也抛之脑后。
“这不是怕你有事在忙,不好意思打扰。”
纪星没再说什么,转头先走了进去, “进来说吧,外面热”
陆明抬腿跟着他进来,顺手把门关好,抬眼扫了一周布置简单的房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先坐,我给您倒杯水。”纪星说着拿出两个杯子,往里面放了点茶叶,把刚刚烧好的水倒了进去。
其实早在第一次警告声响的时候,纪星就已经通过光屏看到陆区长了,但他觉得突然开门可能会让陆区长有些尴尬,结果谁知道水都烧好了,门口的陆区长还在那儿犹犹豫豫。
茶叶在茶杯里沉沉浮浮,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热气顺着杯壁上升,丝丝茶香氤氲飘散,让陆明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那个,纪星啊,”陆区长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杯壁,“我今早接到上面通知,有个任务需要你配合执行。”
陆区长点击左手的手环,光屏弹出,他从里面调出文件,光屏一转面向纪星。
“上面十分希望你能配合参加这次任务,前去营救几位失联的同胞。”
纪星视线落在眼前的文件,右下角鲜红的落款刺痛着他的眼睛,他看着“一号基地”的章印呼吸不由得快了几分。
纪星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口,掩藏起眸中情绪。片刻后才沙哑地说道:“我记得两年前我就说过,我不会再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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