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睡梦中的沈休宁蹙紧眉头,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什么,看起来很不安宁。
守在床边的许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着,酸涩难言。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像小时候那样低声道:“我在的,哥哥在这,不怕。”
睡梦中的人,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一滴眼泪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
因为之前在宿舍发生的冲突,沈休宁的状态极差,许肆立刻请了假,几乎是半抱半搂地将他带回了家,小心地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
家里静悄悄的,父母都还没回来。
许肆看着床上的人苍白的睡颜,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天,家里也没有大人,爸爸在工作,妈妈在学校批试卷,家里还停了电。
刚刚被接来不久的沈休宁害怕极了,不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抱着枕头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跑出来找许肆。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住许肆,也是第一次许肆“哥哥”。
“哥哥,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那个晚上,许肆陪着沈休宁睡,还自告奋勇要给他讲睡前故事,结果自己讲着讲着先睡着了。
后来金惠加班回来,拉开被子就看到两个小家伙窝在一起睡得正香。
想到这儿,许肆喉头梗塞。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哥……”
许肆立刻抬头,对上沈休宁的眼睛。
“这是……梦吗?”沈休宁的声音很虚弱。
许肆凑过去,拉起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他感受真实的温度:“不是梦,哥哥就在这,一直守着你,你安心休息,好吗?”
沈休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轻声问:“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停电,他们都不在,我缠着你,要跟你一起睡……”
许肆喉结滚动,酸涩得厉害。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回忆过去了。
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哑:“记得,我刚刚还在想这件事,你说是不是心有灵犀?”
沈休宁笑了,清清淡淡地笑了,笑得那么晃眼,笑得许肆快要哭出来。
沈休宁往床内侧挪了挪,空出位置:“可以再陪我一次吗?像小时候那样。”
许肆看着那双眼睛,根本无法拒绝。
他脱了外套,在那空出的位置躺下,侧身对着沈休宁:“我给你讲小时候那个睡前故事,好不好?这次我保证不先睡着。”
沈休宁轻轻弯了弯嘴角:“好啊,那这次,我终于可以把故事听完了。”
许肆清了清嗓子:“从前啊,森林里有一只害怕黑暗和小怪物的小兔子。每到晚上,它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后来,来了一只勇敢的大兔子。大兔子对小兔子说:‘别怕,以后我陪你睡觉,我给你讲星星的故事,我把最亮的月亮灯挂在你窗前。我会守着你,没有任何小怪物敢来欺负你。’于是,小兔子拉着大兔子的手,听着星星的故事,安心地睡着了。从此以后,每一个夜晚,都有了月光和守护……”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
这个故事很幼稚,但沈休宁听得很认真。
慢慢地,慢慢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温柔的沉睡。
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刻,失而复得的哥哥就在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哄着自己入睡。
沈休宁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肆的侧脸轮廓,心里涨满了酸楚又眷恋的暖流。
他真的太舍不得了……
可是故事结束了,许肆说:“晚安,做个好梦。”
平稳的呼吸声,沈休宁知道他睡着了。
他悄悄地翻身坐起,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细细描摹哥哥熟睡的侧脸。
目光最终落在许肆额角那道淡化的旧伤疤上,那是小时候为了保护他留下的。
他的眼神里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感,有依赖,有感激,有深藏多年、无法宣之于口的炙热情感,也有自我厌弃和决绝。
沈休宁缓缓俯下身,虔诚而哀伤,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落在了那道陈旧的伤疤上。
这个吻,包含了他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爱恋、歉疚、以及那些他自认为龌龊的、不该有的心思。
也像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许肆睡得并不安稳。
在梦里,他变成了小时候的沈休宁。
他梦见自己被男人粗暴地拎起来,酒瓶砸碎在身边的墙上,碎片飞溅。
他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他看到妈妈被推搡着缩在墙角,苦苦哀求“别打了”。
他看到男人摔门而去,然后,妈妈走过来,强装的镇定地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害怕,妈妈在…”
她把他领进卧室,她哼着轻柔却悲伤的摇篮曲,“睡吧,睡吧……”
梦中的他在这种虚假的安宁中蜷缩着睡去,一觉醒来,他揉着眼睛下床,推开了卧室的门,没看到妈妈,他边哭边找。
他找到妈妈了。
只是妈妈再也不会给他唱摇篮曲。
许肆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
空的,而且是冰凉的。
坏了!
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让许肆浑身血液都凝结了。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双腿发软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发疯般地四处寻找。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沈休宁安静地躺在地砖上,左手腕处,一道深刻的伤口正不断地涌出鲜红的血液,蜿蜒流淌,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想知道妈妈当初割下去的时候有多疼。
后半夜,整个家天翻地覆。
许肆的哭喊和求救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爸!妈!快!出事了!”
爸爸在前面开车,金惠在副驾驶哭得快要晕厥。
许肆坐在后排,让沈休宁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他用自己的衣服死死按住那道狰狞的伤口,鲜红的血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衣服。
许肆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沈休宁毫无血色的脸上,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仿佛他也在无声地哭泣。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可以回到你最初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一定不会推开你,不会对你说那些混账话。
我会每一天都告诉你,你是我的弟弟,是我要保护的人。
我会在你做噩梦时第一时间抱住你,会在别人议论你时更用力地挡在你面前,会把你小时候没得到的糖和爱,加倍地补给你。
我会让你知道,你的存在本身,从来都不是错误,更不是破坏。
求你……求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求你……
手术室的灯亮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煎熬得如同凌迟。
门终于打开,金惠扑了上去:“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他没事吧?啊?”
许肆浑身冰冷地站在后面,耳朵里嗡嗡作响,不敢去听医生的回答。
医生摘下口罩,带来宽慰:“送来得还算及时,抢救过来了,失血过多导致休克,现在输了血,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
一家三口刚要松半口气,医生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但是,病人身体非常虚弱,贫血严重,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状态很差,你们作为家人,应该……”
后面的话许肆已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后怕让他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地哭出来。
病房里,沈休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打着点滴。
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许肆坐在床边,伸出手,颤抖地碰了碰沈休宁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好冰。
许肆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那只冰冷的手,徒劳地想要把它焐热,仿佛这样就能把生命力传递过去。
“求你……暖和起来……”他哽咽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
就在一滴泪珠划过他脸颊,即将滴落时,微凉的手指,缓慢抬起,轻轻揩去了那滴眼泪。
许肆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那双虚弱却清亮的眼睛。
“哥,别哭。”
许肆哽咽着:“好,我不哭,我不哭……那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小宁,不要离开我们。”
不要离开哥哥,离开妈妈,离开爸爸,求你了。
沈休宁看着他,轻轻摇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许肆俯下身,额头抵着沈休宁的额头:“可是如果你离开了,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小宁,你忍心吗?”
“我……不忍心……”沈休宁的眼泪流得更凶,“可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许肆轻轻地吻上了他眼角的泪珠。
一瞬间,血液灌及全身,曾经被打碎的骨骼搭建连接,死去的心脏被万千神经血管牵动,狠狠地跳了一下。
沈休宁瞪大眼睛。
许肆凑在他耳边:“那天晚上,我梦见你偷偷亲了我一下。”
沈休宁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被戳破心事的慌乱。
许肆却握紧了他的手,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愿意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那么,我答应你,每一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亲你一下,给你勇气和晚安,这样你能不能为了哥哥,坚持下去?”
沈休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依旧不停地流。
许肆用手指轻轻擦去他的泪水:“一个亲吻很简单,我能为你做的,还有更多更多。我可以带你去看你没看过的风景,吃你没吃过的美食,陪你做所有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你想看看哥哥的承诺能不能做到吗?那你就必须坚持下去,好好活下去,好吗?”
病床上的沈休宁没有说话,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环住了许肆的后颈,将他向下一按。
唇瓣相交,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晚安,小宁。
这次,一定要做个好梦。
今晚9点有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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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次,一定要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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